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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丁喜不自胜,拉着竹筒子便疯跑乱窜,在屋子里众人身边转了一圈,又跑去清冷冷的街道上,一面跑一面喊,挨家挨户驱疫兽。 “哗哗”的声响渐渐远去,涂老幺将神识渐渐拉回来,同春萍坐在天井旁,望着星子守岁。手里头没有瓜子胡豆什么的,他有些不习惯,只胡乱地捶着腿肚子,也不晓得是问谁:“你说四顺在干啥呢?” “你说音大奶奶和傻阎王,吃饺子没吃?” 没人应他,只春萍将头靠在回廊上,摸一把自个儿的额头,又摸一把自个儿的额头。 宋十九和李十一自屋里出来,皆换了青色的长衣长裤,在月影下透着墨字一样的风骨。宋十九将头发拨在一边,李十一则反常地束了一个高马尾。 浮光玄铁扇在宋十九手中一转,李十一两手空空,慢吞吞地将手套戴上。 二人同涂老幺交待了两句,便要出门。还未过门槛,听得身后的春萍喊了一声:“十九姐姐。” 宋十九回头看她。 春萍看一眼涂老幺,又按了按自己的脸蛋子,她想问宋十九,今晨她见了涂老幺,涂老幺不是重庆宅子里的人,是她后头碰见的,自己却为何没起烧。 她整着思绪,好半天未开口,再抬头时见宋十九安抚性地笑了笑,道:“回来说。” 第104章 但与先生阖玉棺(十五) 纵横的街道齐整似棋盘,两旁高低错落的房屋是不可落子的空格,而日月星辰是走棋的手,用影子将行人挟持。村落的另一头是哗啦哗啦的“炮竹”声,随着小豆丁的脚步起起停停,稚子的清音琅琅飘远,和着浓重而不知疲惫的喘息声。 “过年啦!来年一定好!”他挨家挨户拍着门。 竹筒子在台阶上刷刷砸过,他又拎着敲了敲,将驱赶凶兽的阵仗敲得再大些。 倦意袭来,身子骨到底也染了病,只跑了不到一半,他便乏得很。眼皮子似灌了铅,肩膀也塌下来。 他跑两步,又停下,再跑两步。 他的眼神儿努力亮起来,晃着脑袋背:“人之初,性本善……” 两句反复念的三字经荡着回音,和身后的竹筒声混在一处。 小豆丁的脚步慢下来,头耷拉着,脑袋大身架子薄,更似一个土豆吊在了筷子上,他筋疲力尽,喃喃地背着经,忽然心有所感地往后一瞧,眨了两下眼。 身后空荡荡的,街道里连路灯也没了精神,将地面割成豆腐块似的,一块明,一块暗。 村落的中央踏着两个清瘦的身影,李十一埋头数着石板路,至中央略青的一块停下,五指一合将掌心简易的罗盘收拢,塞回靴子里。 何家村依山而建,东兴龙骨,西下削平,按风水圣典《撼龙经》里所言:平地龙从高脉发,高起星峰低落穴。李十一依贪狼至破军之星势,寻了村里聚龙汇金之源地,此处为正风正水,四方围合,村落周遭树木同气连枝,皆根于此。 李十一对宋十九点了点头,而后俯下身子,于北向井内贴坎卦符,南向点灯,灯下书离卦符,东向柴木中插震卦符,最后将金怀表掏出来,搁到西面,以兑卦符封贴。 金木水火各安四方,中央一抔黄土,八卦阵。 一系动作做完,恰恰是子时正刻。李十一直起背,又掏一把纸片,落地成人,她轻声道:“听声。” 纸人四散而去,或爬往屋檐,或贴于角落,盘腿坐下报信护法。 宋十九立于阵法正中,待四下又归于寂静,才水目依依望了望李十一,随后合拢双眸,手腕颤动,将玄铁浮光扇往上一抛。 铁扇徐徐展开,夺取万千月华,光影自扇面的镂空处透出来,将时辰碾落成细碎的泥屑。扇面上有巍峨的群山,娟秀的溪流,纤弱的扶柳,同烂漫的春花。 薄如蝉翼的花瓣轻轻一颤,柔似丝绦的柳枝略略一打,山河俱震,日月沉塘。 被风吹动的符纸顿住,南面的幽幽烛光顿住,远处依依稀稀的竹筒声顿住。村落似有了筋脉,被一双大手自地底下拽住一抽,筋脉尽断,生机顿失。 唯一例外的李十一站在阵中,微微蹙眉,将眼神投向玄铁扇。 月色穿过扇面,碎雪似的落下来,落到宋十九身上,似拎起了她的骨头,脚尖悠悠然一踮,便脱离了地面。 手背上的鳞片若隐若现,眉间现出了一弯青白色的龙纹,宋十九垂着秀丽的脖颈,面上一派清然,待扇面的浮光将她的脸颊尽数晕染,她才抬起右臂,掌心竖直,往外抵门似的柔柔一推,捏了一个无畏印。 一如她的表情,无所畏惧,心神笃定。 地面出现了细小的裂缝,似干涸了几十年似的,沿着阵中央四散裂开,那裂纹仿佛有了神识,大半避开了房屋居所,雷劈似的袭向村落里的树木。 子时三刻,李十一将手中的神荼令抛向空中,在令牌的旋转中盘腿而坐,左手拇指同中指相捻,竖于胸前作说法印,右手垂下指端,成与愿印。 二印相成,神骨初现。 夜幕里只剩交错的呼吸声,同成百上千的树木被撼动的拔地声。李十一轻抿嘴唇,听见身后的宋十九袅娜的细语。 “日游夜游,乾坤因由,混沌未开,时不我待。” 李十一颈边的红痣娇艳欲滴,仿佛被宋十九绕梁的余音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