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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薄唇一掀,续上真言。 “丛丛往生,生而复死,百鬼出行,听我号令。” 风起不来,云涌不来,月静不来,星闪不来。天地间成了大型的坟冢,统御一切的是错乱的时序同颠倒的生死。生人入定成了死物,百鬼沸腾闯入人间。 一根根巨树被连根拔起,是七零八落的殉葬者,树根处沾着金黄的微光,盈盈似流火。 流火离了宿主,慌乱地窜入空中,而一道疾如闪电的剑光,将其斩作两半,落到地面砸出脓液似的血浆。 木兰将剑放下,立于青砖瓦砾间,马尾扫在脸颊,似凌冽的刀疤。 身后滚滚惊雷,尘土飞扬,魂策军百马千骑踏阵而至。 李十一耳廓一动,听着军旗呼呼摇动的声响,听着马蹄哒哒踢踏的声响,铠甲噼啪碰撞,箭矢划破长空,死寂被嘈杂替代,遥远而封闭的村落成了吹响号角的战场,迎接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偏偏这场屠杀漂亮得令人心悸,疫虫自树根处窜出,自瓦缝里窜出,自残破的躯体间窜出,惊叫着冲向天空。金黄璨烂的虚线悬浮在苍穹,带着微弱的啸叫,似眼前轰然炸裂的烟火,又似远方摇摇升起的夜灯。 箭矢的顶端带着淡蓝色的冥火,仿佛将星子也射落了人间,成千上万的疫虫来不及挣扎,便被冥火烧成灰烬,连一点子烟渍也未留下。 李十一睁眼,在兵荒马乱的厮杀中望着面前的宋十九,宋十九眉睫一颤,睁开湿漉漉的眼回视她。 她们在战火中对视,亦是在烟火中对视,在天灯中对视,也在星辰中对视。 不晓得是不是凡人之躯难以支撑,李十一的双眼有些酸涩,令她只能微微敛着凤目,眼波将宋十九的模样模糊,勾勒出银边。 宋十九瞧见李十一掖了掖嘴角,目光静得似被法术冻住。但她好似听见了李十一在柔声问她——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清洗,能如她所愿地,带来生命与希望吗? 阵中的烛火快要燃尽,厮杀也至了尾声,魂策军叩首后大半归于泰山,只剩木兰同几十位兵将巡视查验,确保无一遗漏。 李十一跌下地面,扶住一旁的竹筐,薄汗将她的衣裳黏住,不大爽快地贴着身体,她气喘吁吁地环顾四周,地面仍旧似被敲了壳的鸡蛋,横七杂八的树木拦在路中,幸好未有几颗砸到农户,想来是宋十九尽力把控。 但即便如此,仍旧是杂物四落,砖瓦齐飞,仿佛遭遇了一场剧烈的风暴。 金怀表的指针又转动起来,村里的人被清除了疫虫,要陷入一整日沉沉的昏睡。 浮光扇稳稳合拢,宋十九落在李十一身后。 李十一回头看她,她手上龙鳞未褪,一双唇白得毫无血色,瞳孔比往日淡上许多,像剔透的琥珀。 李十一正要过去牵她,却听得街道上响起咕噜噜的车辙声,比旁的车辙轻上许多,滚动的木质同寻常的没什么两样,只是此时此刻,出现在这样的村落里,却令李十一和宋十九心旌一曳,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那不是什么车辆,却是紫檀木色的轮椅,自青石板的尽头滚来,逆着雾蒙蒙的光线。 轮椅上是一位极其瘦弱的白衣姑娘,一手掩在腹间,一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指尖随着轮椅的行进稍稍颤动。 待近了些,二人才看清她的模样,若说阿音美在窈窕身段,十九美在眉目天然,那么这姑娘便美在通身的气派,烟眉潭眸,是不大需要瞧清的,只消一个乌发薄肩,便好看得似对着婵娟描出来的谪仙。 这姑娘弱得很,至宋十九不远处停住,抬手掩唇咳嗽起来,细腰一收一收的,仿佛抖落了身上披星戴月的清辉。 她咳得气喘不及,似立时要背过气去,好一会子才停下,抬头望着宋十九。 她以泉水一样透彻的清声说:“烛龙,令蘅不曾管教你么?” 作者有话说: 风水念咒布阵什么的也是瞎编的。 第105章 但与先生阖玉棺(十六) “你是谁?”宋十九抬眼。 白衣姑娘笑了,声音像从雪山深处来的:“阿瑶。” 寥寥古道,檀木车轮,她坐在时光的山穷水尽处,坐在阴阳的风生水起处。 传说中的西王母,豹尾虎齿,蓬发戴狌,可她此刻坐得单薄而脆弱,说话时皮肤贴着颈部,好似连呼吸都有些吃力。 她慢腾腾地仰头望了望天,又扫一眼地下零落的疫虫,嘴角仍旧带着笑,连一丁点儿心疼的表情也无。 车辘缓缓行进,她自逆光中过来,面上一半是光影褪去的阴鸷,一半是眉目明晰的苍白,她的五官、神情、同她的身体一样单薄,经不起蹂躏似的。 她看向宋十九,问道:“这是何故呢?” 说话时指头叩了扣轮椅的扶手,指甲剐蹭着上头栩栩如生的蛟龙脑袋。 宋十九将扇子在指尖转了一圈。昆仑丘上古女神王母阿瑶,从前只在桂宫兔嘴里听过,司刑罚掌瘟疫,手握不死药,可赐人长生。 头一回打照面,竟是这个时候。 于是她敛了敛下巴,想要开口。 却见阿瑶又摸了摸蛟龙的牙齿,笑道:“方才一问不过白开一句场,我并非很想听。” “有话,”她病弱一笑,“同它说。” 她的笑容似一盏油尽灯枯的煤油灯,在灯光若有若无的照拂中,背后升腾起万马哀鸣的嘶啼,那是极短促的一声,仿佛只是为了令人闭一闭眼,再睁开时是遮天蔽日的黑暗,扭曲涌动的庞然大物将天地撑开,黑漆漆的身段悬浮其间,半个庭院大的脑袋压下来,一对招子冷冷眯着,连出气都似凌冽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