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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蠢蠢欲动的疲惫和向往在作祟,她开始梳理自己一塌糊涂的人生,自六岁起便开始漂泊,永远不晓得下一岁在哪里度过,可阿平令她能一眼看到头,看到一院三餐,甚至几个绕膝的孩童。 阿音从前爱着一个居无定所的李十一,后来纠缠了一个天差地别的阿罗,如今她对着一杯温水一样一眼尽窥的平凡。 阿平讲得有些热,额头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又揣回去,终于开始问阿音:“你到这里,是为着什么呢?” 阿音眼神儿懒洋洋地一绕,肩膀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背上,漫不经心道:“原本要上缙云山,找一样东西。” “缙云山?”阿平却陡然变了脸色。 “怎么?”阿音斜眼看他。 阿平又擦了一把汗:“这山我前两年去过,十分邪乎。” 阿音拧眉,李十一尚且遭了暗算,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竟能从那山上下来? 阿平道:“上两年我刚到重庆时,便歇在缙云山脚下,一日入了那山里一老墓,竟霎时天旋地转昏死过去,待我醒来时便躺在洞外,我急忙下了山,再未上去过。” “老墓?”阿音重复。 “是,”阿平点头,回忆了一番,“在缙云山西南面,山脚往上不远处。” 阿音咬唇思量几秒,起身拎起大衣套上,手包里摸了几块银币搁到桌上,趁阿平还未张口时堵了他的话:“糖你请,咖啡我请。” “多谢。”她扬扬眉头,踏着鞋跟儿施施然离去。 作者有话说: 《了凡四训》: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第70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七) 阿音回来时,桌上的午饭吃到一半,阿音去厨房盛了一小碗白米,一面夹菜一面同李十一讲述缙云山老墓一事。 诸人没什么言语地听了,唯独阿罗在“阿平”二字蹦出来时停下筷子,深深看了阿音一眼。 用过饭,李十一未交待下一步便回了屋,掩门筹备了一整日,第二日只在房内简单用了几个馒头,待天边布上彩霞,才掌着略肿的眼皮子自里头出来,手揣在裤兜里小步颠着下了楼,身后跟着轻装简行的宋十九。 阿罗在晚霞的余光里听戏,留声机一圈一圈地转,咿咿呀呀的嗓子吊着她温软的目光。 李十一提步走过去,环绕半圈:“阿音呢?” 五钱在桌边翻着一本兵书:“同阿平先生吃饭去了。” 阿罗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抬眸看向李十一:“要上山么?” 她顿了顿,又道:“她大抵不晓得你要白日去。” 她不知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替她解释了一句,这话在李十一同阿音的关系里显得有些多余,也衬得她自己有些多余。 李十一拧了拧眉头,眨了两下眼,最终未说什么,只问阿罗:“你去么?” 阿罗以手支着下巴,忖了忖,道:“如今神荼令在你手里,我是不起什么功用了。”她将眼神落寞地沉下去:“我等她。” 这是她说过最卑微也最固执的一句话,她守候阿音守候得足够久,久到她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最后一回。 李十一动了动嘴皮子,而后封闭了唇线,无风无浪地“唔”一声,越过她要往外走。 影子掠过阿罗面上时,她听见阿罗以极低的声音唤了一句:“阿蘅。” 李十一停住步子,阿罗什么也没说,又将身子缩进太师椅里,侧耳认真地听着曲子。 但李十一极其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她低了低优美的下巴,未将手抽出来做出什么安慰性的动作,只回了一声:“嗯。” 她未再否认令蘅的身份,阿罗踏实了许多,目送李十一长腿一迈,同宋十九前后踏出门槛。古老的小楼又静了下来,戏曲的唱腔华丽而荒唐,嗓子将几百年的悠长吊起来,一层层拔高,停在情意的最顶端。 白日的缙云山雾气缭绕,似打翻了承载云朵的容器,散乱地充盈在林间。李十一同宋十九按着阿平的指引,避开昨日布有阴阵的地方,沿小路直往西南面去。李十一一面走,一面在路上作了标记,确认未走回头路,又依着记号转了一小圈,往风水上佳处寻去,终于在一弯横水前找着了阿平口中的墓穴。 说是老墓,却是一个杂草掩映的山洞,洞外横着一人高的巨石,石下汪着泥泞的水荡子,足有一人高的草杆子自水中拔出来,守卫兵似的驻扎在门口。 李十一自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利落地将野草薅了砍尽,再同宋十九合力将巨石推开,只推了一小个缝,二人便闪身进去,“嚓”一声硫磺味儿乍起,火折子将小小的简易火把点燃,微弱的光线影在石壁间。 南方到底不一样,石缝里干燥得很,洞十分小,也异常简陋,没什么甬道同壁龛,一旁好似塌过方,零零碎碎堆着些石子,里头却是一个乡葬形式的黄土坟包,突兀而抢眼地杵在洞穴正中央。 坟前没有墓碑,甚至连块木牌也没有,孤零零地凸起,诡异而悲凉。 无名无姓无生平,这样的孤坟在乡野里十分常见,可这一座立在着意掩藏的山洞里,坚硬的石壁似给它反射追光的陈列室,钢铁一样的色泽似极了围守它的铠甲,甚至连呜呜的风声也成了心有戚戚的绝唱,草木是它唯一的装饰品,又是唯一的陪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