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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从文于书房中将审阅过的公文搁至一旁,对身边人道:“志儿,进来说话。” 二人一同走至里间休息处。 倪从文脱去外衫,显然已作家常打扮。 “父亲,”倪承志也不再端起礼节,道,“这次煜王之事,可是……有人授意?” 他本想问是否是“您”授意,顿了一下还是换了词。 “先坐。”倪从文闲坐一旁,对他道。 倪承志撩袍坐下,心中还是疑问重重。 皇都之内风云改换,煜王身为长子虽无摄政之心,却掌领兵权数载,即便武事为燕国所贬,但边境动荡之时,稍有风声便是牵扯国运安定,动摇天下人心。 “此事确实有人授意,但与为父无干。”倪从文露出高深莫测的一丝微笑,仿佛一下子看出其子内心想法。 倪承志一窘,未待开口,又听其父说道:“不过此时你能揣测出煜王身殒并非偶然,已是颇为难得了。但儿你要考虑的是,如果是为父指使,煜王死对为父有何益?” “或许……能彻底转移了军权?”倪承志思道。 倪从文摇头:“煜王病后手上军权本就几无,有的也就是军中的威望罢了。就算将军权转移,转到哪里?贾允那里?” “起码动摇了武事统权归掌一人独断的前务,一旦松动,若要继续往下行自然也会方便许多,”倪承志疑惑,“……但煜王既无心皇位,本就不对朝中构成什么权力威胁,就算不对咱们有益,还能对谁呢?难道是蛮军?” “若说对蛮军最有利的确不假,但也正是因此才能掩人耳目,究其根本,这势力不在蛮敌处,而在我朝朝中。” 倪承志问:“看来父亲已经知道授意的人是谁了?” “我已确定在彤城这战动手的人。”倪从文只道。 “是谁?” “焦时令。” 倪承志在脑中思索军中列伍,联想到曾经偶然远远打过照面的一张脸容,印象实在模糊,蹙眉道:“焦时令不是跟随煜王打仗多年的副将吗?煜王在军中一向威望极高,既有同伍之情,怎么会是身边人动的手?” “再忠心也是对他人,”倪从文不屑,“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利益,所有人都可以反叛,尤其是忠心这样无干的东西。” 倪承志知晓父亲在军中安插的有暗线,便也不再质疑这话真假,便道:“那是谁串通他要害煜王?” 倪从文转而道:“志儿,你想想,既然杀害煜王对谁有利想不到,那你就从反面想,会对谁最不利?” “自然是贾允、金铎之流,”倪承志毫不犹豫,“那几个都是依附煜王军功得位,若煜王一死,军中损失惨重,连带着整个军队实力都日渐下滑,而且这次贾允的左膀右臂林平也随煜王同去了,这下子军中担当军将武职的太监就剩了贾允一人,赶上这时候硬向里面塞人也不便,贾允怕是忧疾又要发作。” “说得不错,我儿聪敏,起码没有说这是受蛮人暗中指使的祸端,”倪从文点头,道,“所以你再看朝中愤恨贾允、欲置之于死地的会是谁呢?” 若说除了他们,倪承志也只能想到一个名字,几已昭然若揭。他微微诧异地看向其父,道:“这是阉人内讧?” 倪从文认同:“只有同类人才能互相了解,了解得深了也就知道对方弱点,更能给对方以致命打击。” 倪承志依旧犹疑:“若是如此,为什么姜华不直接朝贾允动手,偏偏朝着煜王那边?如果是早就埋伏好的暗棋,依姜华的个性,也不该此时再出手……” 倪从文道:“姜华此人,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他能来找我帮衬,更莫说是同出王府的贾允了,他们之间勾结我虽不了解,却也大致推出二人嫌隙也必是自其被迫削权后生发的,所以姜华未必一开始就抱着灭口的心思,这时候出手,也是看在时机的原因罢……倘若这次随煜王出兵的不是林平而是贾允,那贾允还可能有活路吗?” “贾允也是命大,从前陛下护佑,军中煜王照应,现在仍旧有吉运降身,”倪承志摇头叹,“不过他不死……也株连他人。” 倪从文露出一抹深笑,道:“运气总有耗散尽的时候,他也活不了许久了。” 倪承志听出话中意,问:“父亲要动手了吗?” “出来罢。” 一个栗衣身影从内室的屏风后缓滞行出,面无表情,刀疤显厉,见其朝倪从文躬身行礼: “恩主。” 付尘在屏风听全了二人的对话,只感到浑身僵硬,不寒而栗。 或许是煜王新死,尸骨未寒,付尘隐约感到男人的魂灵依旧覆笼此处,不知他是否听到这些言语。 几月相交,他竟成了这场陷杀始终的知闻者和见证人。 他只觉得那个和他同处谷底的男人可悲,不经意间竟也成了朝廷纷争的牺牲品,那般的人物,那样的心性,那方的透彻,也终究被不可控的黑暗触手握住了命脉。 国家民族之别是假,人心善恶之分为真。 他曾在一片黑暗困顿之中这么告诉他,他当时不可置信,下意识依旧觉得男人太过残酷,甘愿牺牲身边的弟兄,后来又觉得无奈,无奈这样遮掩的人心。 而现在,他只是悲哀,一股冷到脊髓的悲哀。他与他相处的短暂时日中,有躲避,有敬服,现在知晓真相的他却觉得男人也不过是和他一样的一厢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