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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怼2

    这些事情本身应该是陆湜去做,现在给他一个机会,替自己父亲去做些事情,路简自然是十分愿意。陆湜做事,崇予是一百个放心,路简虽不及陆湜那般厉害,但虎父无犬子,想来也不差。崇予叮嘱路简早些休息,万事小心,便也慢悠悠离去。

    路简看这昏暗的天色,决定还是先休息打坐一晚,明天一早再去寻找蜀大夫的行踪。他刚在梦中经历过一场生死,现在仍是心有余悸,这一路走来,腿还在发软。现在让他回废宅,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北巷的医馆空了这些日子,他每日都在医馆中休息,也打算如此。

    蜀茴之前给他留了一个房间,房间不大,总好过废宅漏风漏雨。他刚刚打开房间的门,房间中早有一人等候他多时。

    “你怎么在这里?”看到小简儿,路简是震惊的,难道是悦人有事找他。

    小简儿毕竟是个孩子,比路简矮了许多,需要仰视路简。他道:“路简,你知道我是谁吗?”

    路简猛然想起,在苏的梦境中,他曾经问过小简儿与悦人的关系。若小简儿与悦人是母子,那小简儿便是自己的弟弟。小简儿自小在悦人身边长大,而他却被抛弃,这个认知让路简相当不爽。他道:“你是我弟弟吧。”

    小简儿道:“我便是你,陆简,陆行乐。”

    “什么?”世间奇闻千千万,路简从未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孩童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们是同一个人。

    小简儿对于路简的反应并不惊讶,他淡淡道:“陆简,字行乐,取及时行乐之意。路简,你师父为了将你我区别开,特地给你改了姓,但依旧念做路简。这么多年,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

    路简眨了眨眼睛,十分疑惑,他道:“你是我?你怎么可能是我?你……”

    小简儿走到他面前,道:“你可记得镇中那个执伞的男人?”

    路简茫然点头,他不明白话题怎么又扯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小简儿接着说:“他叫郭衍,他活着被千夫所指,后来经千刀万剐死去,死后仍被世人唾骂,遗臭万年,这一切都跟你脱不了关系。”

    小简儿的话一遍遍在路简脑海中回荡,像是古老神秘的歌谣,带他走过一道一道巍峨的宫墙。宫中不是处处都人声鼎沸,鲜有人烟的地方疏于打理,墙上爬上幽绿的藤蔓,遮住龟裂深红的墙皮,时有微风拂过,才窥见墙上斑驳破旧的裂纹。

    陆简自小便长在深宫大院中,他的生母据说早就沦为后宫争宠的牺牲品。他的父亲瞧着尚在襁褓的他弱小可怜,便把他赐给了同样刚刚生产的皇后娘娘。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太子的哥哥,太子有的东西,他也便也能得到一份。

    年幼无知时,他也曾感念皇后待他亲善,待他视如己出,让他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中得以存活。皇后娘娘是将军的女儿,幼时他曾跟太子一同探望过那位精神矍铄的老将军,留着一把苍白的胡须,总是一脸严肃。老将军曾亲自教他们骑射武艺,要求甚是严格,所以太子总是很怕他。陆简却不怕,即便皇后待他视如己出,但是将军家里,除了老将军,都当他是外人,与太子的很是不同。他幼时无法独自上马,老将军将他扶上马时双臂稳重有力,能将他牢牢护住。他是喜欢老将军的,所以他学习的时候,也总是格外努力认真。

    将军家里有几个同辈的小孩,偶尔也曾一起进宫跟太子玩闹,只是有一个,却从不进宫。听说是将军的儿子同一个娼妓所生,这是家中丑闻,若不是将军授意,恐怕着孩子都进不得将军家的门。陆简见过那孩子,很是个漂亮的孩子。总是两眼泪汪汪的,听说十分娇气,稍微磕着绊着就要痛哭好久。哭的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只是小孩子家哪里晓得美丑,几个人总是一旁嘲笑那孩子,比女孩子还漂亮,比女孩子还爱哭。

    那孩子有次受伤,哭哑了嗓子,也没有人上前哄一哄。陆简远远瞧见,看哪孩子正拼命的想忍住泪水,可是眼泪还是啪嗒啪嗒直掉,想来是真的怕疼。他忍不住上前,哄了那孩子,他记得那孩子蓄满泪水的大眼睛,真是好看。

    后来将军又去打仗了,他和太子极少再去将军府上,便也没怎么讲过,只记得再见时,那孩子早已武艺超群,不再是哪个总是抽抽搭搭的小哭包。

    再到后来,有一次路简与太子一同前往太庙,那一日在皇后的吩咐下,他与太子穿上了同样的衣衫,自小经常与太子同衣同食的他并未多想。路上有人刺杀,他与太子分路逃跑,身后传来喊声和追赶声,他知道这些人是把他当太子了,皇后娘娘养了他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报恩了。

    他在一个地形复杂的岔路口地方下马,用一跟树枝将自己的外袍挂在马背上,让马趁乱误导对方,自己则藏了起来。刺客果然聪明,竟分了两拨人,一拨追马,一拨向另一条路追去。直到刺客离去,他才原路返回,但这波刺客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路上他又与一拨人,与之缠斗起来。那时他年龄尚小,即便武艺精湛,却也无法独自面对几十个刺客的围堵。眼看他就要命丧黄泉,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最后那几人竟然都被击倒在地。

    他以为是太子搬来的救兵,高声呼喊太子,却无人应答,意识到帮手不是太子,他也警惕起来,等了片刻无人出现,他便快步离去。到了太庙,听到太子安然无恙的消息,他松了口气。他本想去找太子报个平安,却在房外听到太子跟皇后的对话。

    “那贱种多活了那么多年,是时候报答我的养育之恩了。”

    “母后说的是,我也早已忍耐多时,只是他实在幸运,从小便替我涉险,竟然都安然无恙。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

    “哼,若不是你父皇执意让我收养他,贱人生的贱种,怎配跟我的皇儿相提并论。”

    屋内的母子还在兀自骂着那个替他们去死的陆简,屋外的陆简如坠冰窟。原来这么多年,母子情深,兄友弟恭都是假象。所有的贡品,他总要比太子先试用,不是因为皇后待他视若己出,而是为了以防有人谋害太子。猛然间想起幼时,曾经有一个神色诡异的宫女端上两碗汤羹,那是他跟太子同时结果,却将碗放在了一旁看着他。他一把端起,正要食用,突然手中一同,碗打翻在地,加了剧毒的汤羹冒着浑浊的泡沫将地板腐蚀。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那些被他忽略的致命细节,一件一件都被想起。

    深宫之中,哪有真情,本以为深宫荆棘丛中长大的自己,绝非良善,可跟皇后太子一比,他终究是太傻太天真。

    从那之后,他同太子皇后依旧和顺,只是他不再跟太子同吃同住,跟太子保持不同,太子有的东西,他不要也不稀罕。

    “皇兄是嫌弃我了吗?”太子眼中委屈,看似真情,却只叫陆简恶心。

    他推诿道:“殿下误会了,殿下贵为太子,臣怎能与太子享受同样的待遇。幼时皇后见臣可怜,将臣养在膝下,已是莫大的恩典,现在你我皆已长大,继续同吃同住,岂非僭越。”

    这套话说得叫太子挑不出一点错处,却又不能恼羞成怒,太子装作失望,感慨一番,大多说的是二人幼时如何嬉闹,陆简不动声色,太子也觉得自讨没趣,找了由头离开了。

    太子弱冠岁那年,科举殿试,有一人才华卓然,文韬武略,甚是耀眼,那人便是郭衍,太子想要拉拢,却屡屡被婉拒。此时他也成年,成了献王,搬出宫外。他见过这位新科状元,他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却从恃才而骄,对所有人都以礼相待,的确是位翩翩公子。这位公子的爹据说以前也在朝为官,后来因公殉职得皇帝厚葬,郭母便带着郭衍离开京城生活,时隔多年,他子承父业,继续为天子效力。

    这样的郭衍无疑是耀眼的,他走到哪里,身上都散发着令人向往的的光芒,路简却觉得他的光芒有些刺眼。那种从小被母爱浇灌长大的孩子,那种与生俱来的阳光自信,温驯谦和,那种对任何人都能展现出来的毫无心机的单纯的善意,是他这种深宫中长大的皇子,触不可及的光。

    太子突然提出,想念将军府中一众亲人,想让燕尧去东宫小住几日,叙叙旧。燕尧便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孩子,现已十六七岁,长得一副倾倒众生的脸。他在皇都的那圈王孙贵族中非常出名,无非暗骂他母亲是娼妇之类,上不得台面的闲言碎语。太子跟将军家一众亲戚算不得亲近,尤其是这个燕尧,幼时很是看不上眼,突然让燕尧入宫,龌龊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过燕将军不在,加上燕尧在家中不受重视,所以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阻挠。

    就在太子召燕尧入宫不久,鬼门大开,百鬼降世,眼看就要生灵涂炭。京城有谣言说,是因为太子荒淫无道罔顾伦常触犯天怒,引来百鬼惩罚世人。一时之间举国上下怨声载道,纷纷声讨太子的罪行。

    召见燕尧欲行不轨之事,更是成为太子无德有力的证明,被万民谴责唾弃。太子这才将燕尧恭恭敬敬的送回家,事后史书记载这一段,更添油加醋列举太子种种劣迹归,简直罄竹难书。

    陆简自小便对修仙之事颇有涉猎,自创召鬼阵,以鬼治鬼,平息了这场传说中的天怒,解救万民与水火之中。

    陆简的恨意原本仅仅针对太子和皇后,直到有一天,有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陆简的卧房。

    陆简见到男人的第一眼,以为是刺客,刚要动手,发现身体无法动弹。

    “陆简。”那人的声音温和,竟不带一丝杀气。那人道:“你长这么大了。”

    “你是什么人?”陆简一边维持表面的平静,一边思考逃脱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