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1)

    虽然没有明说, 但狱卒们都知道兽笼里关着的是危险生物。

    狱长交代下来，专门为兽笼中的怪物安排了轮值看守，每一轮有五人，在过去的一夜里已经换了三轮，好在这回的轮值看守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两天。狱卒们对于怪物的恐惧, 随着这只怪物的整整一夜的毫无动静而渐渐消失。然而在天亮之后，怪物苏醒并且活动了起来。

    这该怎么办？狱卒甲惊醒过来，抽出了配剑。

    它不会从里面逃出来吧？狱卒乙大着胆子, 举起油灯，扒在牢门上冲着里头看了一眼。

    瞎说什么，当然不会了。狱卒甲道, 离它远点。

    狱卒丙向外走去, 他得将这儿发生的事通知狱长。

    粗布和铁链极大程度地限制了怪物的运动, 然而毕竟只是普通材质的物品，虽然一时会让它有所困扰，但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解决。关键是它先前作为武器和防身道具使用的材质特殊的外套，缠在它身上, 反而成了最难搞的东西。

    对于那场战斗，它原本很有自信, 结果变身的过程居然被生生打断了。它的脑海里盘旋着这样的念头：如果变身能进行完全，那么毫无疑问，它将不费吹灰之力地胜过对手。

    兽笼里的生物停止了动作，这让剩下的狱卒们松了一口气。

    然而它只是换了一个策略。

    一动不动地完成了变形，粗布和铁链制造出来的包缠物，对于完全变形后的身体而言不再那么狭窄了但那件该死的外套还在发挥作用。

    一条分叉的长舌头从粗布筒的顶端伸了出来，勾上了兽笼的笼栏，借着舌头的力量，它将脑袋从粗布筒里扯了出来，从而得以在幽暗的环境里观察四周。

    脑袋以人类难以做到的方式，向两侧各旋转了一个半圆的弧度，两只突出眼眶的眼睛不同步地运动着。舌头收回来之前，又去舔了一下鼻头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它很快找到了它的目标：在囚牢门外的，四个观众哦，很快就会有六个了。

    舌头沾着兽笼上的腐臭物体进入嘴中，在变形之后，它对食物的取向也会有所改变，身上属于人类的部分觉得很恶心，但是另外的部分却让它忍不住品味了一会儿。舌头再一次弹出，这一回的目标是牢门。

    虽然兽笼中还会间或发出一些声响，但是要比先前的动静小多了。

    四名狱卒拔了佩刀，面向牢门站着，预备在兽笼里的生物出逃，或是作出任何可能造成危险的举动之前阻止它。不过狱卒们并不觉得它会成功，毕竟牢房四壁都进行过加固，光是牢门上的栏杆就有两根手指那么粗。

    一条淡蓝色的细绸带般的东西缠上了栏杆，顶端分叉的部分在栏杆上打了一个花哨的结。

    舌头拉得极长极细，但是足够坚韧，兽笼没有安上滑轮的侧面贴在囚牢地面上划动着，发出刺耳的金石摩擦声，从囚牢内侧的墙角，迅速拉到了门口，接着乓地一下撞到了牢门上。

    在一次撞击之后，兽笼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接触牢门那一侧笼栏上三分之一的铁杆已经弯折到不成样子，而牢门上的栏杆也产生了外凸。

    乓乓乓的声音不断。

    它的眼睛歪斜着观察观众的反应。

    有趣。

    它喜欢吃惊的表情。

    狱卒乙看了那只巨大的冷血怪物一眼，举着佩剑冲着那条淡蓝色的舌头打的结切去。

    咔的一声，佩剑豁了口，却没有伤到那条蓝色的舌头分毫。

    舌头从栏杆上解了开来，然后一下子缠上了他的脖子。

    佩剑哐当落地，狱卒乙脸庞涨紫，拼命地扯着那条舌头，然而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现在，你是我的助手了，该配合我的表演才对沙哑的声音从囚牢中响起，所以观众们，为了救我的助手，钥匙在哪儿

    莱芙在送别了骑士团之后，就往王都监狱赶。

    她明日便要启程去路克非冰原，也就是说，想要从艾德里安身上得到线索，就只能在今日。时间实在紧急，恐怕就算她从艾德里安口中得到了值得追查下去的线索，也只能暂时按下，或者是交给圣殿的人来处理。

    不过莱芙如此迫切地赶去王都监狱，也不只是因为时间紧张，最重要的原因是，她预感到了艾德里安对于监狱里的人可能造成的危险。

    中途遇上了王都监狱派来报信的人，莱芙让他回去，然后加快了速度。

    到了目的地，她下了马，跟着引路的狱卒往里走。按着上一次审问艾德文和斯坦利的路进去，走到了约莫三分之二的路程之后，引路的狱卒带她转进了另一条叉道。

    听到了里头传来的金属碰撞声和人的惊呼声，莱芙迅速扯过引路的狱卒往后一推，低声道别靠近这里，然后抢先一步，冲向了声音的来源。

    所以观众们，为了救我的助手，钥匙在哪里？这场逃脱术，没有诸位的配合可不行啊舌头上缠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脖子，这似乎并没有妨碍艾德里安说话，反而使得它的嗓音带上了一种让人心生寒意的含混感，它说话的时候似乎没有太用力，但是声音却极具穿透力，这是长期演出形成的习惯。

    兽笼已经遭到了完全的破坏，它从中钻了出来，不过身上还缠着粗布和铁链，露在外头的是一个脑袋和一只前爪。牢门上粗大的铁栏杆已经有所扭曲，但是还没有形成一个足够它钻出来的空间。

    它用舌头将那名狱卒高高吊起，然后像是玩弄着摆锤似的，让后者脚不沾地在空中晃来晃去。一只无机质般的眼睛转向了莱芙的方向，用一种十足悠闲的、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腔调开口道，我记得你，观众小姐，随意破坏别人的表演，很容易惹到麻烦。毕竟你如果听说过我的名字，就该知道的，我设计的魔术，都有相当程度的危险

    莱芙没有开口，金红色的光芒亮起，砍刀劈向了那条恶心的蓝色舌头。

    艾德里安原本并不打算动弹，直到想起上半张脸上的伤口正是这把黑色武器造成的，于是稍微失去了一些淡定，忙着将舌头往回缩，舌尖却没有松开狱卒。

    莱芙只能跟着掉转刀的方向，一下子劈向了牢门上的栏杆。

    舌头从中间断开，然而二指粗的栏杆也在同时被轻易地割开了，莱芙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回想起了近期的收益和支出。南国任务中麦穗图样的s级白色勋章已经收到，这是荣耀的象征，是勇气的证明，可惜无法用于支付任何账单。而这次任务，获得了一枚螺旋羊角图案的s级白色勋章，在戈沙币的收益上则乏善可陈，还有捕猎魔狼任务的收入至于在支出方面

    两次来到王都监狱，都伴随着破坏公物的行为，实在不幸。

    被蓝舌头系住脖子的狱卒倒在地上，另外两名狱卒将他扶起来，拍着他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脸上充血导致的奇怪紫色没有褪去，眼球里遍布红血丝，大口地呼吸着得之不易的空气。死里逃生的狱卒伸手摸了摸脖子，却发现那半截黏乎乎的蓝色舌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正想要询问什么，张开了嘴，缺发出不声音。

    抱歉，是我顾虑不周，让你们陷入危险。莱芙周身笼罩着一层金红色的光芒，但却丝毫不让在场的人感到异样，仿佛她理当如此，请为刚才发生的事情保密，现在麻烦离开这儿。

    狱卒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

    地上溅了一些浓稠腥臭的血液，来自那条舌头。对于几乎所有动物而言，舌头都是极为敏感的部位。艾德里安吃痛之下，将自己彻底从粗布筒中挣脱了出来。

    艾德里安奥巴代亚，伊恩国波特郡人士，三十一岁。十七岁正式开始演出，但是真正出名却在两年前两年前，这是一个巧合的时间点。那场让你成名的表演是用躯体承受刀斧，对于这场魔术的模仿让你的许多同行就此中断了职业生涯，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将近半年之后，你的兴趣开始集中于逃脱术，也曾将魔术与斗兽表演结合在一起总之，你所擅长的魔术都充满了危险，不是以道具的神奇，而是以惊人的力量、超常的敏捷性以及精确的操纵力著称。谁能想到你的这些表演的秘诀，并不是在于某些技巧，而是彻底改造了身体。

    莱芙以平静的语气讲述她所得知的情报，艾德里安是一个颇有名气的魔术师，因此要得到这些情报并不困难。但是根据情报上的描述，一般人实在很难联想到这个人和委员会的联系。

    首先，委员会当前的目标都是一些半大孩子，而艾德里安的年纪使得他不太会成为委员会主动接触的目标。其次，他是一个远近闻名的魔术师、在他擅长的领域有相当程度的建树，而不是猥琐卑鄙的、只敢在暗中作祟的鼠辈，不太符合普通人对于隐秘的邪恶组织成员的想象。

    将狱卒落下的油灯放得离艾德里安近了一些，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莱芙看清了艾德里安现在的模样。

    扁嘴，长尾，四足短小，身上宽松地套着魔术师演出服的上衣帽子不在，至于鞋子、裤子和外套则都在粗布筒里。露出在外的皮肤上覆盖着深色的鳞片，蓝色的舌头还没有来得及缩回去，在尖端受伤的部分打了一个小结。

    这只奇怪的、庞大的蜥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扁扁的嘴里念念有词：在这场逃生表演里，我没有破坏的障碍物，谁让你处置了？

    莱芙心中又涌起了一种怪异的不舒服的感觉，她拿出一条黑底红字的腕带，用刀尖挑着，举到了蜥蜴的眼前：委员会？

    该死的，助理只需要配合，而不能抢走主角的风头。在学徒期的时候，就没有人教过你这一点吗？不懂规矩的人会破坏整场表演的艾德里安用两只短手将自己的裤子从粗布筒里扯出来，根本没有把莱芙放在眼里。

    刚才狱卒走得急，甚至没来得及把钥匙给她。

    莱芙看着那扇弯曲的、已经被砍刀割出一道缝的牢门。

    既然已经损坏了，那么损坏得更彻底一点也不为过。于是她举起砍刀，将锁砍下，推开牢门走了进去。

    艾德里安正试图将蜥蜴腿套进裤子，被莱芙捏着后颈提了起来，黑色的刀尖在将要碰到眼球的位置停了下来：委员会招的成员，就非得自说自话、答非所问不成？

    在服用了委员会提供的圣药之后，它的身体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升，而在变形之后，攻击力更是会达到巅峰。即便是对上了正式骑士之中的侥侥者，也不会缺乏一战之力。但是不知为何，在面对眼前这个姑娘的时候，圣药给予他的增益效果，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抑制了。甚至有一种威压在他的脑中爆裂，几乎完全控制住了它身上属于魔兽的部分。

    古老的咒文无声地响起，不是通过语言，而是直接将含义注入了那颗吞噬血肉的、给予它力量的兽核之中。

    这是一种接近本源的压制。

    魔物之间等级分明，高等级的魔物可以给低等级的魔物以无可抵挡的威压，因而低等级的魔物必须臣服于更高等级的魔物之下。这种效果也会出现在食用了晶核的人类身上。

    但是为何一个没有丝毫魔气的人类也能给它威压？

    莱芙眯起了眼睛。

    她不擅长分辨冷血动物的面部表情，但是艾德里安的表现相当异常，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家伙彻底丧失了抵抗的欲望，甚至不敢直视她。

    起源之地蜥蜴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线，张开嘴，似乎在念诵着某种古语，莱芙只能勉强分辨出其中的几个词汇，雷与火眷者

    什么意思？莱芙收回了刀，看着身上散去的金红色光芒，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也许并不需要使用多少审讯技巧，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遵命。艾德里安压低头颅。

    几句话里面总要出现一句缺乏信息量的客套话也许是艾德里安的职业习惯，即便是砍刀横在眼前也没法改变，好在它总算是放弃了那种悠闲而浮夸的说话腔调。

    两刻钟之后。

    以圣殿之名，我审判你，我处决你。莱芙确定没法再从艾德里安口中获得更多的信息之后，便一刀刺中了它的心脏。

    阳光从囚牢顶部的窄窗射入，蜥蜴的尸体在光束中化为粉屑，很快便消失不见。粉屑星星点点地在光束里升起、旋转、闪烁、消亡，这一幕颇有美感，然而又十足冰凉。

    魔兽，或是吃了魔兽晶核之后的人，它们的死亡仿佛是特意为了让人遗忘似的，在生命消失之后，尸身也会了无痕迹地消失。这或许正是它们被称为受诅咒的生灵的原因之一。然而为何被诅咒，又是被谁诅咒的，对于这些问题，似乎向来没有一个可靠的解答。

    莱芙用刀尖划开地上残留的衣物，俯身捡起那枚深红色的、有着逆位五芒星模样的兽核。

    狱长等在监狱大门口，在看到莱芙出来之后，不放心地迎上前去。

    那个怪物，狱长仔细地措辞，之后要继续关在这儿吗？圣殿没有开设关押所，或许可以将它，移到骑士学院去，或是让祭司们过来

    这种怪物在您的任期内恐怕不常见。您放心。莱芙看出了狱长的为难，我已经审判了它，然后处决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