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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持盏,轻抿茶汤。 却再也不能摁捺心头震动,重重放下茶盏,汤面晃动不停,一如他这时心情。 是原本的茶香,未加前人素喜之葱、姜、枣、桔,便连那位名士强调的盐花也未加入,却不带刺苦,微涩回甘,这大别与普通的味息,原本以为今生今世再无机会品尝。 仿佛一切已经不需要更多解释了,十一娘轻叹一声:陆哥 然而她话未说完,陆离却起身离去,从来都是沉着冷静的人,这回却颇显仓促甚至趄趔,转眼背影已经隐入书房那角小门的竹帘之后,竹帘掀开又垂落,微微晃动着。 十一娘愣怔当场,然而并没有追去。 这事实在太过荒谬奇特,也难怪他一时不能接受。 但她明白陆离不会就此回避,应是需要时间平息心情。 她慢慢品茶,虽然于她而言,三载时光仅为睁眼闭眼间,然则也是许久未曾亲手煮茶了,仿佛最后一次是陆哥曾祖父过世之前,在她的浪中小馆里,她甚至记得那时已经听母亲提过将来姻缘,只待及笄便就落定,不过当面对陆离,她并没有闺秀女子得知面前人是将来夫婿的羞涩感觉,他们实在太熟悉了,如此亲密无间的相处不会受旁杂干扰。 然而未待她及笄,薛翁却因疾过世,两家议亲只好延迟,不想未过多久,先帝突然赐婚。 想来也是不无遗憾的。 不过为情之一字执迷伤感的前例她看得太多,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就有敬而远之心态,认为太过重情反受其伤实为不智,世间多少美好,何必执着其一,当初她甚至认为,就算无缘与陆离结为夫妻,知己之谊始终不变,人生得一知己即能无撼,又何必执迷于朝夕相守。 所以就算被迫嫁予陌生人,她也不曾为此抱怨,任何人生都不能完美无撼,更何况家族给予了她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为家族付出承担也是理所当然。 世间又有多少的婚姻能够自主呢?就像生老病死本为注定一样。 因而知晓八妹会嫁给陆离之后,她也只觉欣喜,陆离是良配,她从不怀疑。 如今事过境迁,与故人相见,十一娘倒是觉得前所未有的伤感起来。 很多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而就算重逢,她与陆离之间,也再不能回归当年的岁月静好。 太多必需承担的责任,更不容得她分心于风花雪月,曾经短暂萌生那与君携手同游逍遥渡日的愿景,早已飞灰烟灭,就算得以新生,也不能改变。 十一娘放下茶盏,眼中那淡薄的怅惘已经消散。 这时陆离却又返回亭中,在她身边半蹲下来,两手扶紧她的肩膀:五妹,果然是你? 十一娘眸色清亮:陆哥,是我。 第148章 真相 死别重逢,本应有千言万语,然而两人之间,在一句询问一句肯定后,却陷入微长的沉寂。该从何说起呢?前尘往事已经不堪回望,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压在心头更加重如千钧,提及即触悲恸,甚至询问是否安好,也成了多余。 薛陆离甚至压根没想追问关于死后重生,魂魄寄于他人身体这一闻所未闻,震惊耸听之事是如何发生,什么都不重要,本以为泉下才能相见之人,竟然回归今生,即使眼前之人面貌全非,可那熟悉莫名的感觉这时更显浓烈。 她还活着! 对此从不敢存饶幸之想,因而眼下只觉惊喜若狂,可狂喜之余又生怕此时经历只不过一场荒诞的白日梦。 沉寂是沉寂,可他的指掌一直生硬地放在她的肩头。 多想重重将人拥入怀中,也许这样才能更加安心与踏实。 可是最终,他也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女孩的手。 不得不别开面孔,生怕情难自禁。 万般留念,也不得不放开,于是归坐隔案之处,用她亲手煮成的茶汤,无比怀念的滋味,平息心头五味杂呈。 听她如今其实并不熟悉的音色,别外简短又平铺直叙地说起新生以来的经历,被庶母推跌坠水,为王七郎所救,被贺十四郎洞悉身份,以及韦太夫人与柳氏众人的关爱,计杀刘玄清,诸多种种。 柳十一娘,这是她的崭新身份。 等她说完这些,陆离却始终拿不准合适的姿态开始他的言谈,他很想捧着额头好好镇静,但尽管因为复杂的心绪僵硬失措,他的目光,依然不舍得离开面前这张陌生稚气的脸上那双唯一熟悉的眼神。 十一娘却终于提起裴八娘:陆哥,我起初怀疑过薛家长辈们,因为自保不得不舍弃八妹,然而,经朔日朝会后,我再无猜忌,可是陆哥,八妹之死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她没有明说,陆离却听得明白。 就算猜忌,也从来不信谣传,怀疑过他。 可是他这时却完全不觉庆幸,心脏反而像是坠了铅块,沉沉落下,悔愧以及更为复杂的情绪有如洪涝来袭,以致他根本不能斟词酌句:是我失信我没有善待八娘。 说出这句后,却更觉难以启齿。 他是男子,家中对于他将来姻缘之事本就不似女儿家尚多顾忌,已经记不得准确年岁了,大约刚刚知事时,眼看他与渥丹如此相投,父亲就曾与母亲感慨姑母之后,因两族嫡宗子女阴差阳错竟无缘联姻,到下一辈,两家嫡宗可巧又都是男儿。好在有了五娘,简直是两族之庆,只不过,五娘虽与陆儿相投,终究是姑父嫡长孙女,又自幼聪慧,可为望族宗妇,我本是嫡次子,陆儿更非嫡长,倘若联姻,未免委屈五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