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这时就听电话里传来儿子赔笑的安慰话:“妈,我哪有看不起别人的想法?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妈,你可别生气啊。我现在住在外公外婆买的房子里,靠着外婆家留下的产业生活,我怎么敢有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杨梓在电话的那一端说着小话哄老娘。只缘他影影乎乎地记得小时候曾听外婆念叨过,奶奶嫌弃她和外公读书不多的旧事儿。记得外婆当时说:“她自己只读了小学,有什么资格嫌弃读了初中的人。一个月就靠着那点子退休金过日子,够了吃就不够穿的。” 容教授果然被亲儿子的安慰哄住了。她哼了一声,说:“你记得你外公外婆留给你的那些产业的来源就好。别说我和你爸在东北,就是北上广的博士导师,有几个人忙乎一辈子能挣出来你外婆和外公这么大的家业。” “是是。所以,我不想外婆和外公的心血就白白没了……”杨梓赶紧把今天的大好形势汇报上去。 容教授听罢就说儿子:“虽说那间甜品店是你外公外婆的心血。但若你为了店里的生意耽误了学业,憨木仔,他们会失望的。。” “妈,咱们说好了这个暑假……”杨梓旧话重提。 “我记得答应了你什么。但我听小蓉说你们这两天是从早忙到晚?难道你准备一个暑假都不摸书本了?”容教授严厉起来。 “等过几天就好了。甘露他父亲说要从他们家的镇子那儿帮忙找人。宋清辉也给他父亲打了电话,他父亲也答应了从村子里找人。嗯,主要是他们两家帮忙找的人会注意人品,能干活不说还得肯干的。” “那你能够满足他们的工资要求吗?当地人要是挣得少了,人家不会愿意干的。那间甜品店,说到底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做的是街坊邻居和周围人的生意,价格高了就没人去吃饭了……”容教授的柔美恬淡消失了,回到人间的她,慢条斯理地跟儿子说起生意经。这些都是她成长岁月里,在父母的身边,耳濡目染的熏陶下不知不觉就得到的。 杨梓认真听完母亲的建议,然后把甘露母亲同龄人的生活说了出去。“妈,这个年龄的家庭妇女,她们在家并没有什么经济收入……若是经过简单的培训后能胜任工作,会比年轻人稳定。而且” “行啦,你不用跟我汇报甜品店的具体事情。反正我提醒你别把书本都扔了,免得开学后悔。”容教授突然没了耐心。她把电话塞回给杨宇,说:“你跟你儿子讲明白道理。” 杨宇接过电话,清了一下嗓子,却换了一个话题说:“儿子,我上回跟你提议的过来实习,你有空儿好好考虑一下。你早定下来我也好早跟李老师说。” “好。我会的。爸,我还有事儿,明天再联系啊。”杨梓收线。 杨宇看着熄灭的屏幕,习惯性地皱眉。 “儿子实习的什么事儿?”容教授认真地追问。 “我前两天去看爸遇着李敏了,跟她提了想让儿子去她科实习。” “李敏答应了?” “答应了啊。她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咱们儿子的成绩不赖。” “你别托大啊。本科生成绩好、想来咱们省院实习的太多了。我听科教处的人讲申请去神经外科实习的本科生,每个学校李敏只要一个。真的假的啊?” “真的!李敏对进她们科实习的本科生一直很挑剔。池咏波负责考试挑选。不像早些年那几家医学院派来的实习生,只要是实习外科的就都能去神经外科轮转几周。” “我听说池咏波要进正高了?真的假的?” “外科也都这么传。具体我也不大清楚。但李敏扶植池咏波当了好几年的神经外科副主任了,今年晋正高也正常啊。” “还不是看在陈鸿雁的面子上。” 杨宇嘴角翕动没接话。 其实李敏看不看陈鸿雁的面子,也都会照顾池咏波的。那是她师弟。尤其是她那人念旧。不然自己那年想回省院也没那么容易办到。再说自己做烧伤外科主任、开展整容业务,李敏也没少支持自己,不然哪来自己如今蒸蒸日上的业务局面。 第21章 21么么喳喳 哎,老杨,你说李敏怎么…… 对杨宇念旧情的李敏还有李敏和她周围关系密切的那些人,对容教授这个后来省院的内科大夫来说,是有着天然隔膜的陌生人。容教授也说不清自己心底怎么会对李敏有隐隐的介意,也许是李敏在自己晋副高答辩时的提问,也可能是丈夫对李敏的无形信赖。 反正她明白自己的心思,多少觉得李敏有点儿碍眼——那个李敏简直抢去所有女主任的风头。 容教授手里的大部头,挺长时间也没翻页。她突然问:“你想让憨木仔将来去神经外科?” “嗯。不过得他能入了李老师的眼、考上李老师的研究生。” 杨宇从才划开的ipad上抬头。他手里的ipad图像居然是颌面神经走行。他把对儿子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看妻子的表情,便问道:“容容,可是你觉得神经外科有什么不好的?” “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怎么不让儿子去移植中心呢?这两科的收入都高,也都是你们外科医生喜欢去的。” “去移植中心也可以。但自从开始注射执行死刑并一刀切地推行了以后,肝肾供体越来越难拿到。供体来源受限在脑死亡的捐献和亲属的捐赠,数量和质量都不能保证,移植中心这些年实际是在走下坡路。最重要的是如果儿子将来能在外科,无论定在哪科,都得有一个过得去的基本操作技巧。我觉得还是李老师的严格要求,能让儿子在有限的实习时间,打下最好的基础。” “你对李敏倒一直很恭敬。任何时候提她都一口一个李老师的。”容教授带着丝揶揄的笑意打趣丈夫。 杨宇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刚毕业那两年,她没少教导我。那么叫惯了。再说我们那年回来,也都是她出头使劲的。” “不是还有你石大爷和罗阿姨在出力?” “有是有。我俩都不是内分泌专业的,罗阿姨一个人也成不了事儿。”杨宇撇开他石大爷石主任不提。但在妻子求解释的眼神里,避不过去了他才说:“我石大爷那时候已经六十多岁,虽然他还是心胸外科主任,但很多手术都不怎么主刀了。胸外科归了潘志,心外科归了他儿子石屹。人情就那么多,用我身上了,留给石屹的就少了。他更多时候得为石屹打算。” 容教授默然。心里话主要是公公没上去,他若是泌尿外科主任,在院里说话也会多些份量。于是她便说杨宇:“我看外科不少人一直管她叫李老师。从你往下,有没有一半?” 杨宇笑:“省院以前挂了三家教学医院的牌子。92年之后进来的,不论是外科还是儿科的,绝大部分都是在省院实习过的。那时任何一个轮转到神经外科的学生,基本都是李老师管的。即便有别人带着,也是她讲课。那讲课不是一般的上大课,而是逐个病例分析的那种教学。上手术,她也会排出次序轮着带上台。” “难怪了。” “难怪什么?” “难怪连你这也是外科一主任的人,都对她五体投地地膜拜了。”容教授调侃丈夫一句。 杨宇心甘情愿地说:“过去有一字之师,但李老师教我的比带轮转的实习生多。我开始做颌面整形时,她也支持我不少。” 容教授正色道:“这样说你称呼她为李老师也不为过。不过我看手外科的王主任对她也是极客气的,那又是有什么渊源?” 杨宇见妻子难得有关心省院人事关系的兴趣,便把李敏在年三十带王强做的第一例断指再植旧事、以及王强还曾开玩笑地管李敏叫过李老师、最后被李敏坚决拒绝了等说了。然后他告诉妻子:“和我同时在外科的都知道,那例手术王强占了大便宜。不然且轮不到他当手外科的主任呢。” “那会是谁当手外科的主任?” “说不好。没准会是向主任的儿子。”杨宇笑笑又说:“但向主任的儿子吃亏在比我年龄还小且读了六年制的本科。这个是一方面,但主要是他导师出了意外。他若是能顺顺当当读完研究生,极大可能留在京城的。他导师被捅死的事儿你知道。” 容教授叹息:“你说他导师那么好的人,那患者家属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杨宇歪歪嘴角。心说人好有什么用。被捅死的哪一个大夫还少救人了?哪一个不是积了阴德的好人? 他只为向副主任嗟叹:“也是他命不好了。他要是早几年出生,他爹还是骨科主任的时候就进省院,骨科如今就得是父子传承,没有王强和金鑫什么事儿了。” 容教授点点头,眼睛在膝上厚厚的大部头浏览了几行,接着又抬头问:“老杨,你自己带憨木仔不行吗?” “不行。”杨宇摇头。他耐心地给妻子解释:“容容,我那边是烧伤为主、整形为辅,主治医师以下去烧伤专业,没有牢固的外科基础,个人操作技术不过关,很容易沦为打杂、换药的。那对咱们儿子将来的发展不利。嗯,主要是我那科只有见习的学生,没有实习的。还有这些年下来我并没有更多的带本科生实习的经验。咱们省院的外科带教,若是李老师自认第二,没人敢大言不惭地去认领第一的。” ? “李老师除了不参与骨科的手术,其它手术她都能拿下来。要是陈院长和梁主任现在还活着,他们恐怕会很遗憾。”杨宇满脸的缅怀和感慨。“谢逊不碰神经外科和骨科,潘志和石屹从来不碰神经外科。” “那神经外科是李敏的自留地?” “差不多吧。李敏和谢逊一样,从来不碰骨科的手术。其实石屹结束普外的轮转后,听说也不曾有机会摸过肝胆。唉!我跟他们比更差得远了。如今啊,再没有谁能像他们老一辈那样从头到脚都能拿起来的了。” “他们那时候是广而不精罢了。你用不着妄自菲薄。”容教授持有不同观点。“人的精力有限,外科分□□么细,我不信他们在专科外领域的水平及得上现在的副主任医师。人家可是二三十年浸润在专科领域的。” 杨宇笑笑接受妻子的安慰。他不与妻子争辩。个人经历不同,未必局限在专科里,就能比那些老一辈的精深。这也是自己带妻子回来时,陈院长和梁主任都已经退休了,她没有机会亲眼见到他们的风采。不然单提梁主任能给臀位胎儿转体位的绝活,别说现在的助产士,便是产科的那几个主任也没这能耐,还不都是一遇到臀位就推去做剖腹产了。 杨宇又把注意力放到手里的ipad上。他习惯在ipad上画图,然后重叠患者期望的整形效果图。 容教授见丈夫专心画图,便也去看书。可隔了一会儿,她觉得心烦起来。那什么静心口服液根本没什么用,自己得去中医科找人调理一下了。 “老杨,你说你带憨木仔不行,那你的研究生怎么办?” “你知道我历来倾向招收有几年临床经验的、而不愿意从刚毕业的学生里招研究生,我就是为了避开应届生基础操作的弱点。其实我觉得像现在的外科大夫定科越来越早,真不是什么好事情。你看吧,想当骨科医生,外科实习时,一大半的时间都泡在骨科。以后真能当外科大夫,若是骨科还好,若是其他专业,实习时走马观花的那点儿,且有难处等着磨呢。” 外科实习有这样的弊端,内科也同样有。这一点容教授深有体会。她突然踢踢杨宇的小腿说:“杨宇,要是李敏在外科造/反,你说咱们的院长大人会如何?” 杨宇被妻子这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提法惊住了。他想了想才说:“谢逊是李敏的半个老师,潘志媳妇严虹跟李敏一直很好,李敏和刘红的关系也一直不错。我想李敏要是有什么想法,只要她开口了,谢逊和潘志还不帮着她达到目的了啊。她造/反?造谁的反?” 也是。 “哎,老杨,你说李敏怎么没当上院长呢? ” * 杨梓撂下父亲的电话,思及妹妹给父母亲做了耳报神,又是生气又是欢喜。顺着妹妹的话把甘露家情况挑明,父母亲也没说什么反对意见,他的心就忍不住地飘起来。可想到今天两次被妹妹打断的一诉衷肠,他颇为不甘。看看今天的时间还早,便拿起手机给甘露发微信。 “睡了吗?” 等了一会儿,甘露回复:“还没。有事儿?” 这一会儿简直等得杨梓要看穿手机屏幕了。见甘露回复自己,他手指如飞地打字:“想不想去天台看看夜景?这附近挺好看的。” “不想动。太累了。”甘露婉拒。她没想好怎么面对杨梓已经挑明的意思。但说完又觉得拒绝的太生硬了,便有些后悔。撤回来吧,杨梓又肯定看到了。于是她便继续发信息:“我今天收到的那两本做甜品的书,刚刚才拆封看。” “有参考价值吗?” “具体做法写的很粗略。但是铜版纸,图片逼真。” “做法应该能在网上查到更详细的。” “嗯嗯。” “明天想做什么糖水?” 甘露顺手翻开的那一页,只有三五行字。她很快看完,便回道:“香滑么么喳喳。”并拍了一张那页的成品照片发过去,说:“我记得店子里还有海底椰。” 杨梓翻看手机上存着的材料单后确认:“是有。” 俩人于是先敲定明天的新糖水。 然后杨梓发消息说:“甘露,我喜欢你。你觉得我怎样?” 第22章 22老鼠献花 一生只动心一次,也只守…… 杨宇被妻子问住了。 他仔细想想,没想出所以然来。便对妻子说:“你等我打电话问问爸。” 容教授伸手按住他,说:“你看看几点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就顺口问一句罢了。不值得这么晚了打扰老人家休息。” 杨宇把手机放回到床头柜上,想了想对容教授说:“谢逊是77年恢复高考第一年上大学的。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不是61就是62了,换届估计就得二线。我猜依他和李敏的关系,他很可能推了李敏做院长,然后他自己只当普外科的大主任。那个李老师好像是66年的,她去当院长,这个年龄也适合。我也就这么一猜,这个也说不准的。” 容教授想想说:“外科有一个潘志在当院长了,怎么还会从外科提院长?是要保持两个外科出身的院长?” “外科收入占的比重大呗。”杨宇顺口应了一句,然后皱眉,他想了一会儿说:“我记得小时候省院的院长,好像挺长时间里全是内科出身的呢。不过那些内科出身的院长行事偏保守,少了一些魄力。用那些瞧不起女人的话说就是娘们兮兮的。” 容教授掐了丈夫的胳膊一把,不依不饶地说:“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的。别拿这胡勾八扯的理由搪塞我。” 杨宇边躲边哎呦,见不能含糊过去,就说:“你看你,我说问爸你不同意。我说或许是外科挣钱多,你说我搪塞。其实吧,潘志当上副院长那年,恰好是陈院长出事。我猜的啊,或许是陈院长出事牵连了李老师吧。不仅咱们省院知道李敏是陈院长的得意弟子、衣钵传人,省厅应该也都知道的。李老师晋正高那年,我听爸说陈院长出面请了评委喝茅台酒。” “真的假的?”容教授很感兴趣。“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爸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假了。你知道爸的为人。宁可不说,也不会说假的。至于没跟你说起过,那时候咱倆应该是刚认识吧。李老师一个你没见过的人,说她做什么!” 容教授认可丈夫的解释,又追着问:“那陈院长请客是因为李敏的水平不够正高?” “你怎么会这么想?!”杨宇觉得妻子的想法很奇怪,心下隐隐为妻子看低李敏觉得不高兴。“你不了解李老师那人。省院就再没谁像她那么拼的了。她当初破格晋副高,医院答辩通过了,省厅没批。” “然后呢?” “咱们省院对副高晋职称是要附上答辩记录的。这个你知道。我后来听说李敏大着肚子到省厅找,偏要省厅负责职称审批的人,按照副高晋升的要求,具体指出她是哪一条不够了。闹得动静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