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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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他很快被当时还是副县长的领导赏识,借着这个关系,严晟为刚出月子不久的妻子谋划了一个百货商店的职务。 在此之前, 蒋惠玲只是在老家镇上的供销社里当小职员,能去刚开办不久的百货商店上班,对于蒋惠玲来说也算是高升了。 可随着夫妻俩事业上的攀升,很多问题也随之而来。 首当其中的,就是女儿令令。 那个时候正值知青回城潮,城里的住房一下子变得极为紧张,蒋惠玲和严晟托遍了关系也没能找到价格合适的出租房,又因为夫妻俩都刚工作不久,单位的房子都被一些老工龄的前辈盯着,即便严晟是副县长看好的人,也弄不来一套小房子。 最初的那两年,夫妻俩只能住在各自单位的集体宿舍里,相当于分居,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没办法将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带在身边照顾。 那个时候蒋惠玲有想过是不是应该放弃百货商店的工作,可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因为百货商店刚开业不久,作为元老级员工,将来上升的空间很大,身边人的都不支持她为了孩子放弃这个工作。 就在那时,婆婆徐妮儿站了出来,表示自己能够照顾好小孙女。 徐妮儿是一个很和善的好婆婆,蒋惠玲嫁到严家,就没有受过一点气,尤其是在她怀孕期间,婆婆更是事事体贴,就连亲妈也做不到她那样细心。 为了表示自己能够照顾好孩子的决心,徐妮儿还接过了大队养羊的工作,养羊的报酬是每天一壶羊奶,再加上夫妻俩能够分到的奶站奶票,即便没有蒋惠玲这个亲妈在身边,也绝对饿不着孩子。 就这样,蒋惠玲和严晟奔赴距离村子车程三个小时的县城,将孩子丢给寡母照顾,夫妻俩每个周末都会回家。 就这样,一直到令令六个月大小的时候,国家将计划生育纳入基本国策。 其实计划生育的宣传也不是这一年才开始的,他们这里是人口大省,人人都以多生孩子,开枝散叶为荣,这个计划刚出来的时候,响应的人很少,许多体制内的人依旧在超生偷生,也没人认真管过。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各个村镇甚至还组织了计生大队,体制内管的更严,只要被举报存在偷生现象,铁饭碗的工作说没就没了。 蒋惠玲和严晟只有一个女儿,一直有再生一个儿子的想法,想要凑一个好字,不过他们毕竟是受过这个时代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在计划生育纳入基本国策后,只是失落了几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老领导都说了,女人能顶半边天,严晟在给女儿起名时的期盼也说明他并不是看不起女人的男人。 显然比起稳定的工作,富足喜乐的生活,一个还没见过面的儿子真的不那么重要。 尤其女儿令令漂亮可爱,早已经满足了他们身为父母的期待,蒋惠玲和严晟都没有想过,要为了追生一个儿子,放弃现在的工作。 唯一有些失望的人是徐老太太,不过在严晟和她沟通过以后,她再也没有在他们面前露出过遗憾的情绪。 或许说,她把遗憾的情绪藏起来了。 蒋惠玲的脑袋已经完全发懵了,她开着车,脑子里不断思索着当年那些事。 计划生育彻底落实后的第三个月,女儿开始频繁哭闹,几乎是整宿整宿的哭,嗓子都哭肿了,口水都带着血丝。 因为那几个月老太太表现的像是完全放下芥蒂,依旧十分用心的带孩子,因此蒋惠玲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慈爱和善的婆母。 一直让孩子哭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蒋惠玲和丈夫还专门请假带孩子去市里看过毛病,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给出的诊断是小儿喘疾,给开了不少治哮喘的药,可惜吃了小半个月,都没有效果。 蒋惠玲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为了给女儿治病,那么苦的药她都忍痛往女儿肚子里灌,孩子哭的快要厥过去了,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刚刚学会说单字的孩子看见她端着药过来,就会嚷嚷着“不”“不”“不”。 因为久治不好,他们又给孩子换了一个大夫,对方诊断说可能是惊疾,给孩子开了不少收惊定神的药物,可惜依旧收效甚微。 到后来,孩子因为日夜哭闹,嗓子都开始发不出声音来了。 领导知道了蒋惠玲家中的情况,再加上工作的大半年时间蒋惠玲工作表现十分突出,他十分体恤的允许蒋惠玲休长假,回家好好照顾女儿。 在交接完工作准备回家的时候,她看到了服饰柜台里新进的一批发夹。 女儿令令曾经是个很漂亮的小娃娃,可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吃药的次数远比吃饭的次数多,几个月的时间,就瘦成了皮包骨头,小小的身体支撑着大大的脑袋,看上去可怕又丑陋。 蒋惠玲买了其中一个最贵,最漂亮的发夹,回家后夹在了女儿稀疏的头发上。 那一天令令破天荒的说了第一个叠词,妈妈! “啊!” 蒋惠玲重重砸着汽车的方向盘,眼泪汹涌而下。 长假的第一天,令令就去世了,死在了她的怀里。 这个时候还没有开始强制火葬,令令生前遭了那么多罪,严晟和蒋惠玲又怎么舍得她的尸身再被火烧呢? 因为村里有提前给老人准备坟地和棺木的习俗,夫妻俩和老太太商量了一下,暂时先将令令葬在老人的墓地中。 老太太表现的十分大度,蒋惠玲也为此深深感激婆母的宽厚。 或许是第一个女儿的早夭太让夫妻俩伤心,在令令死后的那几年,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再要一个孩子的想法。 直到近两年,两人的年纪着实不小了,女儿离世的悲痛也淡去了一些,再要一个孩子,终于被提上了议程。 正好那个时候,副县长晋升为县长,将他一直赏识的严晟带到身边做秘书,严晟在县政府内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夫妻俩终于分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蒋惠玲主动提议将老家的婆婆接到身边照顾。 得知儿子儿媳妇终于准备要孩子后,老太太是最高兴的,她每天变着花样给夫妻俩做丰盛的饭菜,每天天不亮就去城郊的菜农家里购买新鲜的蔬菜鸡蛋,夫妻俩的生活质量陡然提高一大截,蒋惠玲也更感念婆婆的体贴慈爱。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年纪有些大了的缘故,这两年里蒋惠玲怀上过两次,可都在三四个月的时候流掉。 现在老太太生了重病,夫妻俩更是无心生孩子的事情。 就这样,在一路胡思乱想中,蒋惠玲终于驱车回到了老家壤坪。 壤坪虽然归在兰水县内,实际上和中心城区的位置极远,因此这一块的发展一直都是比较滞后的,漂亮宽敞的泥水路只修建到距离村子还有一千多米左右的地方,再往前就是狭窄坑洼的石子路,两边都是水田,车子很难开过去。 蒋惠玲将车停在水泥路那段空地上,自己快步往村里走去。 “这不是严家媳妇吗?惠玲,是你吗惠玲?” 因为举家搬到了县城,这两年除了长辈和女儿令令的生忌死忌,夫妻俩鲜少回来,和村里人的联系自然也少了。 不过作为壤坪最出息的青年人的代表,大伙儿却深深记得严家夫妇。 当他们在田间小路遇到的时候,大伙儿主动和她打招呼。 蒋惠玲注意到,这些人手里都拿着锄头榔头,还有好些人扛着木板树干,也不知道干嘛去。 “咱们村的老桥几个月前垮了,这不农忙吗,一直也没来得及修。” 一个老人笑着开口,“惠玲啊,听说晟子又高升啦,现在是县长面前的红人喽,咱们村也算是你和晟子的根,你和晟子说说,能不能拨款整理整理咱们村的这些桥啊路啊,那些东西早就老的不像话了。” 老人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面露希冀地看向了蒋惠玲。 “这些事都是要领导开会商量的,严晟也没办法做主,不过大家放心,我会和严晟好好说的。” 蒋惠玲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那座垮塌的老桥和家乡的建设上。 “叔,能不能借我一个锄头,我有点用处。” 蒋惠玲突然想到,自己空着手过去,恐怕挖半天也不能把棺木给挖出来。 没错,在听完盛宝宝和淳明那番话后,蒋惠玲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念头,那就是挖出女儿的棺木,看看她到底是为什么而死的。 “行,你拿去用吧。” 虽然蒋惠玲的承诺有些敷衍,可在场的人还是很开心,十分大方地分了她一个锄头。 蒋惠玲接过锄头,匆匆忙忙往后山跑去。 “你们说晟子媳妇这趟回来是干什么啊?怎么拿着锄头往后山跑呢?难道是来挖竹笋?可现在也不是吃笋子的时候啊?” “是啊,后山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稀罕啊?” 大伙儿看着蒋惠玲的背影议论纷纷,谁也想不到,她这趟回来是为了挖自己女儿的棺木。 ****** “令令。” 站在女儿的墓碑前,蒋惠玲胆怯了,原本满腔怒火在看到女儿的墓碑后,好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 她真要为了两个孩子的话,挖开女儿的棺木,打扰她安宁吗? “令令,妈妈对不起你。” 沉默了一会儿,蒋惠玲还是举起了手中的锄头。 她想要找一个真相。 棺木埋的很深,蒋惠玲挖了大半个小时,才将棺材翻出来,她跳下土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将棺木推开。 周遭寂静的可怕,蒋惠玲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好半晌后,才鼓起勇气睁开眼睛。 但是让她意外的是棺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她预料中腐烂的尸身,除了蛀空棺木的昆虫,里面空荡荡的,连块白骨和沤烂的布料都没有。 她明明亲眼看着女儿入殓的,蒋惠玲完全懵了。 ****** 大鹏是壤坪村的村民,今天村里的壮劳力全部出动修建老桥,他和另一个年轻人负责打桥桩。 老桥在他们村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桥身不长,也就十几米的样子,桥下的水面也很浅,中等身高的年轻男人踩在水底,河水的高度也只没过腰部。 一开始他们俩人都觉得打桥桩不难,因为河底就是泥塘,可谁知道才打入一段距离就好像遇到了阻碍。 大鹏水性好,潜下水准备将那块阻拦他们打桥桩的石头挖出来。 谁知道桥桩底下并不是石头,而是一个槐木盒子,这个盒子的造型还十分诡异,四周都用长钉死死钉住。 “这里面该不是宝贝吧。” 一时间,所有参与修桥的人都围到了大鹏的身边。 “赶紧打开看看,要是宝贝,那可是咱们村共同的财富。” 一群人脸红脖子粗的,恨不得现在就劈开那个木盒。 最后还是老村长站出来,让村里一个木匠先拿工具拔掉那几根长钉,万一里头真是什么宝贝,可别一斧头把宝贝劈坏了。 蒋惠玲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她像是失了魂一样,现在只想着快点还掉锄头,然后回家质问婆婆,令令的尸体到底去哪儿了。 “啊!什么东西!” “怎么会是一具尸体,娘希匹的,谁把这玩意儿埋桥下了!” “快放下,快放下,太晦气了。” 盒子被打开,在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一群人四散着跑开。 反倒是蒋惠玲,一听到尸体两字,发疯似的向木盒冲了过去。 盒子里是一个幼童的尸体,因为常年浸泡在河水中,早已经发涨沤烂,看不出原本的面目,皮肉更是早早成为了微生物的养料,现在只剩下一具骨架还算完整。 “令令,令令。” 蒋惠玲扑倒在盒子面前,颤抖着手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褐色的发夹,发霉腐烂的布料依稀能看出曾经牡丹花样式的造型。 她又哭又笑,整个人像是疯癫了一样。 原本散开的村民看到她这样作态,好奇地围了上来,很多人不明白她为什么看到这具尸体后会是这样的反应,也不知道她口中的令令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