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夜谈

    “我以为你还要再过几日才能抵达都城。”夕照站起身，不料脚下一滑差点跌进池塘。

    “小心！”齐光忙伸手扶住夕照，夕照一个趔趄，光着脚踩在了齐光的鞋子上，二人四目相对，齐光的呼出的温热的气息扑在夕照脸上，一瞬间竟有那么一丝暧昧的气氛。

    齐光松开手，装作去取带来的吃食，实则借口转身掩饰自己的慌乱“路上遇到一家酒庄，那里的酒比都城中最好的酒庄里的酒都要香。于是顺手买了几坛回来，给你送一坛尝尝。”

    齐光不但拎着一坛酒回来，还拎着几个精致的盒子。

    夕照不禁疑惑道“盒子里是什么？”

    “只有酒未免单调，不如一边赏月一边尝些点心，再配以美酒，岂不美哉。”齐光自顾自将手中的东西摆在池塘边的石桌上，又唤人取了两个晶莹的酒杯。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齐光对夕照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这酒光闻着，就知道不错。”夕照捻起酒杯，看着杯中清冽的液体，凑近闻了闻。

    “先吃点东西，尝尝这个。”齐光拿起夕照的面前盒子中的点心递给她。

    夕照咬了一口，说道“哇，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丹桂坊的桂花糕，是全都城最出名的，好多王公贵族的子弟自小便吃这糕，其他作坊的糕点便是碰也不碰的。”齐光取了一块，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在手中转来转去，旋即捏碎了，抛入池塘喂了鱼。

    见齐光将桂花糕抛进池塘，夕照问道“怎么。你不喜欢？”

    “小时候很喜欢，但父亲说喜欢这些甜腻之物，未免有些女儿气。后来我就再也没碰过这些，渐渐地，好像真的有些不喜欢了。”齐光垂下眼，语气中未免有些许落寞。

    年纪轻轻就这么出类拔萃，小时候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夕照看着对面的齐光，自己慢慢品着桂花糕，没有说下去。

    半晌，齐光抬起头，向远处招招手，一个小斯端着一盘烤鹿肉走上来。

    齐光抽出匕首，将烤的半干的鹿肉割下一块递给夕照“喏，再尝尝这个，我亲手猎的。”

    “唔，好香。”夕照接过鹿肉，慢慢嚼着。

    齐光指了指一旁的狐诡，说道“他......要不要吃一些？”

    “他？他照照月光就饱了，若不是今夜月色姣好，他才不会陪我在这里打发时间呢，早不知躲到哪里呼呼大睡去了。”夕照趁机嘲讽狐诡。狐诡不愿理她，兀自走了，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吐纳。

    看着狐诡晃着尾巴走远，齐光回过头，对夕照说道“妖精，今日这些你可喜欢？”

    “嗯，不错。”夕照如实答道。

    齐光笑了笑，又说道“你们妖精的寿命，是不是都很漫长？”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妖精，我有名字的，我叫夕照。”

    “还是叫你妖精顺口些。”

    夕照心道：哼，也就是你，若换了旁人，一口一个妖精的叫我，我早就收拾他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夕照还是回答了齐光的问题“嗯......我们的生命确实漫长的很。但那些有职务的上仙啊上神啊，他们平时忙得很。每天都要处理凡间呈上来的大小事务，像什么求雨啊，祈福啊这些每日都会有呈上来好几百条。还有恶兽作乱啊，都要亲自去降服的。”

    “那你呢，我看你每日在这枫林别院呆的倒是安稳的很。”

    “我当然很闲了，我又没有什么职务，只是个闲散神仙。”夕照耸耸肩，说道。

    “那你这许多年是......”齐光问道。

    “哎呀，太久远了，久到我自己都忘记了嘛。诶你别光问我呀，也说说你。好好地枫林别院，怎办把红枫全砍了？”

    听见夕照的问题，齐光的表情严肃下去，落寞道“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我当时很害怕。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不断地有人倒下。有的人被砍成两截，还有人身首异处。鲜血像水一样，流的到处都是。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喘口气仿佛吸进了慢肺的粘稠的血。”

    说到此，齐光的声音发抖，痛苦的抱住头，蜷缩起来，继续道“我从战场回来，受了很重的伤，在府里养了半年才慢慢好转。在我能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好是秋季。我来到枫林别院，看到了满眼的鲜红，多像战场上那些死去的士兵们的鲜血。”

    齐光指了指别院的门口，说道“我站在那里，战场上的血腥味儿不停地往我的鼻子里钻。我想躲起来，可那鲜红却在我眼前，怎么都挪不开。我实在受不了了，便叫人将院中的红枫尽数砍掉，种上了这些竹子。”

    听了齐光的话，夕照的心抽捅了一下。伸手覆上齐光的手，说道“以后，我陪你。”

    齐光抬起头，眼中竟有隐隐泪光“我不喜欢打仗，我痛恨战争。每次我都不愿去打仗，可是不打仗，别人便会来欺辱我们，就回来抢夺我们的土地、粮食、金钱。我若不拼命，就无法保护我在乎的人。”

    “欲壑难填，弱肉强食罢了。”夕照静静地说。

    齐光抽回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所以，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生命的尽头。”夕照看着齐光的脸，一字一字坚定地说。

    齐光起身道“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说完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回将军府的路上，齐光心里苦笑：妖精啊，妖精。我只是个凡人，短短百十年的性命，在你的生命中不过短短一瞬。我怎么能搅乱了你的余生，若百年后，我不在了，留你一人，千年万年孤苦，叫我死也死的不安心。叫你忘了我，我不甘心。叫你记着我，我不忍心。

    深夜，铭舒的寝殿仍灯火通明，他遣散了仆人，一个人在仔仔细细的装裱夕照的画像，小心翼翼的仿佛手中是什么稀世的珍宝，生怕有一点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