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四章－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7)

    大雨密不透风下着，洗涤了整座城市。

    出了高铁站，白宸立刻搭上计程车，来到位于郊区的一栋荒废大楼。由于產权复杂，这栋危楼佇立在此多年，拆迁工程进行到一半就停摆了，成了这处地方最突兀的一个存在。

    下了计程车，白宸立刻跑进废弃大楼。儘管从车里到大楼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依然浑身湿透了。

    「他现在人在几楼？」

    「回答主人，最上层！」

    得到答案，白宸立刻踏上楼梯。满分紧跟在侧。

    随着来到的楼层渐高，脚步声从一开始的鏗鏘有力，变得有力无力。注意到白宸的脚步慢了下来，满分索性拋下他，直接飞往最上层。

    扫视了一圈后，满分高喊：「主人，他在这里！」

    白宸加快脚步来到最高楼层，顺着满分的视线，他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任之凡站在楼层边缘，一动不动望着面前被雨雾覆盖的古城。雨夜包覆着他孤寂的身影，浓重的阴影落在他身后，深色衣衫透出与世隔绝的寂寥气息。

    察觉后方传来脚步声，任之凡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神阴鬱无比，宛如一瓶墨汁倒进了眼里，浓稠粘腻。但就只有一瞬间。

    「你怎么会在这？」任之凡难掩讶异问。

    「我才想问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一口气跑了八层楼，白宸感到换气困难，而后注意到任之凡的脚边佈满了不少空酒瓶，甚至还有烈酒，他皱起眉头，「你喝酒了？」口气有几分责备。

    任之凡别开视线，「嗯，就想一个人喝酒静静。」

    「静静？在这种地方？」白宸一语中的问，这里除了斑驳的墙壁，就只有地面乱丢的菸头和檳榔，杂乱无章，根本一片荒芜。

    「这你就不知道啦，这里几乎没人会来，所以小时候常和朋友来这边玩，把这里当成我们的秘密基地呢。」

    白宸不以为然听着，「可是我刚打给你小舅，他却告诉我，他对你休学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更别说你要搬去他家住。」

    「这个啊……」他窘困笑了，打算再掰个理由搪塞过去，但面对白宸那双沉着的眼神，他嘴角的笑容褪却了。他知道白宸早看透了一切，否则也不会特地跑来这里了。

    白宸瞥了眼放在角落的黑色行李袋，「我看了你留在房间的那两个纸箱，你几乎把衣物都留在了房里，你根本没打算搬回台南吧？否则你的行李袋不会只有这样。」之前两人从宿舍搬出来，他同样只带着这个行李袋，不同的是，当时袋身是圆鼓鼓的状态，不像如今袋身凹陷，几乎没什么重量。

    「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我。」他本打算带走所有行李，但衣物实在太多了，可是一次处理掉又怕白宸起疑，于是决定全部装进纸箱里，这样事后旁人处理起来也方便。唯独那双球鞋，是他心里唯一掛念的宝贝，实在捨不得丢弃，于是託付给了白宸。

    休学确实是谎言，目的是为了让白宸能够去找一间单人套房。

    因为他确实要离开了，而且不会再回来了。

    「放心吧，我不会跳下去的。」他吐出一口气，表情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声音流露疲惫。

    「我走后，你就要把自己活埋在这吗？」白宸直接了当问，「我查过了，这栋危楼是海砂屋，一旦发生地震就有可能瞬间崩塌。你不只能控制雨水，还可以控制地震发生吧？所以这阵子地震才会发生得那么频繁。」

    他一愣，但随即又笑了。

    「是啊。」他侧过身，抬头仰望身后无光的雨夜，「除此之外──」

    一语未完，一道银光陡然照亮了夜幕，接着雷声大作，一阵强风挟带大量雨水刮进大楼，最外侧的水泥地瞬间湿了一片。

    白宸伸出手臂遮挡雨水，但视线依然不离眼前的人。

    任之凡的身后是一片狂风暴雨，强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大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他扬起恬淡的笑容，接下未完的话：「除此之外，我还可以控制风向、雷声，甚至是海啸。虽然我也尝试过控制太阳的起落，改变昼夜的规律，或让天空下雪或冰刨，但可能因为那样就改变了气候，都不成功，只能改变短时间的天气变化而已。」

    「……呼风唤雨的男人，是吗？」白宸扯扯嘴角，没想到圣物还没蒐集完成，台湾这座海岛就有可能先毁在他手里。

    任之凡静静一笑，掏出掛在胸前的黑水晶项鍊，「记得你和洛芙说过，圣物会依主人的慾望產生不同的魔法。那时我就在想，为什么圣物的魔法不是给我健康，反而控制天气这么没用的魔法呢？但现在我明白了──」

    顿了一顿，他嗤笑：「我最想要的并不是活着，而是死亡。」

    白宸的心头微微一震，他明明在笑，可眼底却不见任何一丝情绪。

    「你知道，其实扶养我的爸妈是我的小叔和婶婶，我的生父生母在我那年出生就不幸在大地震中丧生了，只是当时我还是个婴儿，还在医院的保温箱里，所以幸运躲过了一劫，再加上当时我还太年幼了，对于失去父母没什么感觉。可是如今我的家人死于火灾，又只有我逃过一劫……明明我才是最应该死去的那个人，早就应该要死去了，可为什么偏偏……只有我活下来呢？」

    「从小到大，每到夜里我都在害怕，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一想到我剩下的日子都是如此绝望，我就不想再忍受这种痛苦了。有时我觉得真的好累……好累……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他说着，一滴泪缓缓滑下脸庞，重重砸在地板。

    那滴泪，恍若一道开关，白宸感觉脚下的地板隐约晃动起来，外头也再度刮起了一阵强风。

    彷彿连大地都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哀慟，整栋大楼在暴雨里晃得越来越剧烈。满分在上方惊慌失措乱飞，就怕天花板随时会坍塌，将他们活活砸死。

    身处在这栋摇晃剧烈的大楼，白宸下意识吞了口口水，故作镇定道：「……你冷静点。」

    「我看起来不冷静吗？」

    白宸语塞。

    任之凡再度一笑，「我没有一刻，比现在还要冷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