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 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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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识琛想着对家人坦承感情,原来不难,说出口时就像被燃着的烟烫了一下,不痛,让人想蜷起来。 他挑了一支中度味道的雪茄,叫“罗密欧与朱丽叶”,连上火机装进便携的牛皮烟包。 项明章道:“你说过,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会抽一支,能排解吗?” 楚识琛说:“等你不痛快的时候可以试试。” 项明章将烟包收好:“单身汉只能靠烟酒,我要你安慰我。” 楚识琛无端想起项行昭,大约因为项明章强大,霸道,仅有的两次低落都发生在项家面前,而项行昭会跟着发病失控。 他答应:“我当然会陪着你。” 午餐准备好了,楚识琛和项明章下楼,一顿饭吃得和和美美。楚太太对项明章说了好多话,什么多担待,多包涵,简直要把楚识琛托付出去似的。 吃完饭,楚识琛送项明章离开,返回别墅,楚太太和楚识绘依偎在沙发上,今天获知大量信息,忧喜参半,这会儿静下来只剩疲惫。 楚识琛陪她们待着,母女俩说幸好有他在。 他忽然想,尽力做好这个假的儿子、假的大哥,未来某一天身份暴露,希望她们的怨恨能少一点。 周一,楚识琛带售前咨询部经理和周恪森,去凝力医药公司正式洽谈需求,并实地了解凝力旧系统的功能问题。 中午回到园区,楚识琛没去餐厅,直接回十二楼办公室,他缺席早晨的例会,攒了几本文件要看,还有两份待签的售前接口表。 一口气处理干净,楚识琛曲指压了压眉心,起身去李藏秋的办公室。 午休时间,李藏秋靠坐在沙发上眯了一刻钟,他保持着松弛的姿势,抬手紧了紧领带,说:“坐吧。” 楚识琛落座一旁的单人沙发,茶桌上器具齐全,煮着水,李藏秋习惯醒后喝一杯浓茶提神。 楚识琛也渴了,从茶罐里夹一把君山银针投入茶壶,说:“上午见过凝力医药的团队了。” 李藏秋问:“谈得怎么样?” 楚识琛一边汇报一边洗茶,语调轻缓,手上掂掇茶具,动作利落又稳当。 李藏秋偶尔“嗯”一声,没提别的意见,他瞧着楚识琛从内到外温润成熟,再联系过去,总觉得不太真实。 聊完公事,楚识琛斟好一盅浓茶,自然地说:“李桁最近不忙吗?” 李藏秋啜饮细品,耷着眼皮:“他自己在外面住,我不怎么管他。有事情?” 很多人夸赞李藏秋保养得当,这一年来却见老了,楚识琛注意到李藏秋眼周深刻的纹斑,说:“他为小绘的设计展忙前忙后,别耽误了渡桁的工作。” 楚识琛极少在公司谈私事,李藏秋咂着茶味,说:“小绘办设计展不容易,帮一帮是应该的。” “主要就是场地的问题。”楚识琛道,“项先生听说了,他会帮忙找个地方。” 李藏秋缓慢地笑了笑:“项先生跟你关系好,但跟小绘隔着一层,李桁作为男朋友和小绘更亲一些。” 楚识琛捻着茶盅,说:“叔叔你不懂,学校就是微缩的社会,李桁帮忙,难保不会有人说小绘依靠男朋友。” 李藏秋不在意道:“那有什么。” 楚识琛反问:“如果李桁被人说靠女朋友开公司,他会乐意吗?” 李藏秋脸色稍沉:“那让项先生一个外人帮忙,就没关系?” “我告诉小绘是我的人脉。”楚识琛淡笑道,“毕竟项先生提出来了,我也不好拒绝,叔叔代我跟李桁说一声吧,别让他责怪小绘不领情。” 李藏秋不好再说什么:“不会的,他们俩感情很好。” 午休快结束了,楚识琛又为李藏秋斟了一盅茶,他只提了设计展,时机尚早,没透露签约派对的事。 在公司里人前人后,楚识琛一切如常,闲下来的空隙会陪楚太太和楚识绘发消息,聊半句闲话,确认彼此无虞。 黄昏时分,内线电话响了。 楚识琛没抬头,抓起电话接听:“你好,哪里?” 一道熟悉的男声:“总裁办公室。” 楚识琛读完文件上最后一行字,嘴角轻动:“有什么指示么,项先生?” 项明章说:“别让司机等了,下班你跟我走。” 楚识琛问:“有事?” 项明章道:“算是应酬吧。” 没提前知会,说明不是大场合,楚识琛便没有细问。下了班,他去洗了把脸,搭电梯直降地下车库。 项明章的专用车位很显眼,车头灯爆闪两下,副驾驶的门轻轻旋开。 楚识琛走近上车,冷水刚洗过的脸细腻清白,眉峰鼻梁的起伏处在黯淡的车厢里描着珍珠色的浅光。他半侧着身子系安全带,眼梢等不及地斜睨向驾驶位,温柔中带着几分倜傥。 项明章伸手过去,脸颊也好,耳垂也行,总之忍不住想捏一把,楚识琛却挥开他的手,轻咳着端正坐姿:“有同事。” 正值下班高峰,人来人往,项明章没揩到油,发动引擎连摁几声喇叭,在一片退避中嚣张跋扈地冲出了车库。 楚识琛问:“什么应酬?” 项明章说:“我给楚小姐的设计展物色了一个地方,虚谷苑。” 楚识琛有所耳闻,全市有不少艺术园区,虚谷苑是较为高端的一个,只承办奢侈品牌时装秀,国内外知名艺术家的作品展,以及一些大集团的产品发布会。 虚谷苑的投资人应该挺有门路,楚识琛道:“听说门槛蛮高的,这种大学生办的设计展能接受吗?” 项明章挑中虚谷苑,一是场地合适,有现成的布展团队,二是自家地盘,方便安排。他说:“好商量,投资人是我姑父。” 楚识琛对项明章的姑父有印象,总是伴在项環身边,不大瞩目,说:“今晚见你姑父谈这件事?” 项明章不客气道:“他罗里吧嗦的,我懒得问,跟我姑姑说就行。” 姑侄约在一家中式餐厅,每晚只接待两桌,私密性很好,进门后一路亭台楼榭流觞曲水,不见半个人影。 包厢里一扇屏风隔开内间,有人坐在里面弹奏古筝,项明章和楚识琛净手沏茶的工夫,项環来了。 不过不止项環一人,齐叔推着项行昭随行在后。 项明章从容起身,叫道:“爷爷,姑姑。” 项環今天休息,去静浦大宅探望项行昭,说:“接电话的时候,你爷爷听见我叫你的名字,就念叨你,非要跟着来。” 项行昭一直在家静养,状态还算稳定,项明章道:“出门透透气也好。” “还得是你呀,不露面就能让你爷爷惦记。”项環面带微笑讲刻薄话,“不像如纲,抱着孩子隔三差五在面前晃悠,老爷子都没反应。” 项明章笑笑,春节的一场闹剧余韵悠长,大家都往大宅跑得勤了,是怕项珑真的回来,还是担心项行昭情况恶化,要多挣一点表现? 项明章扶项行昭坐在身边,说:“齐叔,一起吃吧。” 齐叔自觉挑了长桌一角的位置,菜品上齐,项環和蔼道:“小楚,听说你升职做总监了,恭喜呀。” 楚识琛说:“谢谢项总。” “不必那么讲究,跟着明章叫姑姑就好了。”项環能严能柔,“你越来越本事,你妈妈一定很高兴。” 聊了几句家常,项明章盛一碗粥给项行昭晾着,切入正题:“姑姑,我想借虚谷苑办个活动。” 项環问:“你们公司的活动?虚谷苑四五个区,你借多大地方?” “项先生是帮我的忙。”楚识琛说,“我妹妹要办一场设计展,是学校的课外项目,除了一部分师生,会邀请一些科技公司的专业人士观展交流。” 项環沉吟道:“小姑娘这么厉害,那要支持的,不过这个月有美术展,别冲突了,你们打算借几天?” 项明章想了想:“三天吧,要布置。” “当天大概几点结束?”项環说,“清洁是外包出去的,一般活动结束一小时内就要打扫,弄干净要例行检查一遍场地和设备。” 楚识琛道:“白天是设计展,晚上还有一场派对。” 虚谷苑办过大型文艺沙龙和开放式艺术派对,不过项環没参加过,问:“多大规模?要单独布置吗?” “具体人数还没定,保守估计三四十人吧。”项明章说,“别的不用管,把安保加强一些。” 项環忽然沉默,夹了一粒牛肉送口,细嚼慢咽道:“你要哪种安保,保护还是保密?派对性质要把好关,不要玩得太过火。” 过去的“楚识琛”花名在外,不怪项環误会,项明章说:“姑姑你想哪去了,是庆祝派对。” 楚识琛和项環没有利害关系,解释道:“是我家里要做股权转让,打算办个派对举行签约仪式。” 项環放下心来,据她所知,楚家只剩楚识绘有亦思的股权,如今楚识琛在公司前途光明,八成是要股权傍身,她道:“你们兄妹感情不错。” 场地敲定,粥也不烫了,齐叔说:“项先生你吃吧,我喂项董。” 项行昭神情呆滞,实则听着大家说话,哼道:“明、明章,喂。” “我来吧。”项明章端起碗侧身,用瓷勺搅动浓稠的海参粥。 他一勺一勺喂给项行昭,粥从嘴角流下,要擦掉,味道不够要夹菜,菜不合意吐出来,他就伸手接住。 项環“啧啧”感叹:“爸,明章对你多有耐心。” 项行昭今天很老实,但进食速度比平时慢,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项明章,仿佛想延长祖孙相处的片刻。 吃完饭,齐叔推着项行昭在前面走,项環在后面对项明章悄声:“过年受了刺激,你爷爷更糊涂了,经常呆呆的好久不动,血压忽高忽低的。” 项明章说:“调养一阵看看吧,不行就住院。” 项環道:“是提了项珑的缘故。” 项明章说:“上次是爷爷自己提的。” “我不管谁提的。”项環借着项明章有求于她,干脆明说了,“项珑的下落你知道,但他暂时最好不要回来,你爷爷经不起刺激了。” 项行昭是最希望项珑回家的,外人都瞧得出,项明章不说破,也不保证:“嗯,我心里有数。” 餐厅外等着一辆行政加长的帕拉梅拉,以前是项行昭的日常专车,生病后用得少了,一直停在静浦大宅的车库里。 齐叔把项行昭从轮椅中扶起来,但项行昭抗拒着不上车,颤巍巍地朝项明章扬起手。 那只手腕上戴着“庄周梦蝶”的精工表,项行昭又是一挣,晃动着推开齐叔,喊道:“明章!” 项明章愣了一下,走上前,项行昭衰老沉重的身体扑向他,竟是要和他拥抱。 项環笑说:“就那么舍不得嘛,让他周末去静浦陪你。” 楚识琛束手旁观,发觉项行昭原来和项明章差不多高度,病躯佝偻才显得矮了一截。 冷风萧瑟,项行昭迷了眼睛,暗灰的眼球沁湿一片热泪,他仿有知觉,低下头,擦在了项明章的肩上。 “爷爷。”项明章低声问,“怎么了?” 项行昭口齿不清,松开他,支撑不住地仰倒下去,被齐叔托住扶进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