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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没有生气。 相反,他极其兴奋、喜悦,必须要不停地吞咽口水,才能维持冷静的外表。 达洛加警惕地望着他,怕这是他精神失常的前兆。 “达洛加,”他冷不丁开口说道,这是他毫无伪装的声音,低沉悦耳到几近不祥,达洛加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时,就知道有人会因此迷惑、不安、丧命,“我今天心情很好,饶你一命。你要是再对她胡言乱语,我会非常遗憾地为你献上安魂曲。” 听见这句话,达洛加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埃里克会说出来的话,他刚刚那股异常的狂喜劲儿,实在叫人寒毛倒竖。 “你以前从来不接触女人,”达洛加忧心忡忡地说道,“甚至不跟女人说话……只有小公主问你怎么用邦扎布绳索杀人时,你才会指点几句……你为什么突然对女人感兴趣了?” “男人当然会对女人感兴趣。” “哦得了,埃里克,你我都知道,你对人类社会的一切都嗤之以鼻。你不在乎道德,不在乎名誉,甚至不在乎生死。从小亚细亚走到新奥尔良,你要是真对女人感兴趣,早就想尽办法地找女人了。”达洛加愁眉苦脸地说,“我看你不是对女人感兴趣,是对德·夏洛莱太太感兴趣吧。” 他顿了一下:“这个说法的确更准确一些。”说着,他对提供烟草和烟纸的侍者勾了勾手指,“我会找个机会告诉她。” “天哪!”达洛加差点喊出声,“德·夏洛莱太太都说得那么直白了,你还没死心吗?” “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死心。” 说到这里,侍者走了过来。达洛加虽然心里大不以为然,但识趣地没有接话。 埃里克在银托盘里找到烟草和烟纸,变魔术一般,单手翻转了两下就卷成了一支烟,衔在口中。 这时,其他男士也在叫侍者,侍者刚要转身离开,埃里克突然伸手扣住侍者的手腕,神情冷淡而懒散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点烟。 侍者一直在上流社会工作,第一次碰到这样粗鲁的客人,不由有些惊讶,发现对方是鼎鼎有名的E先生后,不禁更加惊讶了,愣了片刻才划燃火柴,为他点上香烟。 达洛加却一点儿也不惊讶,这才是真正的埃里克。 宴会上那个冷静、文雅、克己守礼的E先生,不过是他戴上的一张面具。 埃里克吸了一口烟,用中指和无名指弹了弹烟灰,平淡地说道:“达洛加,你是个迂腐的好人。我帮过你,所以即使你不喜欢我,也要竭尽全力地救我。你担心我作的恶,会算在你的头上,又一路跟着我,去救那些你认为无辜的人。但是,她跟你不一样。” 他拿着烟,又吸了一口,转头对着达洛加喷出辛烈的烟雾,呛得达洛加咳嗽起来。 他的动作强硬而蛮横,眼神却泄露出一丝脆弱与迷茫:“……她好像真的喜欢我。” 暴露真面目那一晚,尽管他极力压抑内心的嫉妒、痛苦和欲情,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伤害了她。 他还记得,他是怎么冷冷地用力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望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庞。暴雨倾盆而下,隆隆的雷鸣掩盖了她恐惧的呼吸声,但他的听力异于常人,能从三十四个小提琴手的合奏中听出是谁慢了一拍,自然也能听出她的呼吸充满了恐惧。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过放手。 一直以来,他都像野兽那样活着,避开白昼烈日,只在夜晚出行,反正再文明的城市到了夜晚,也是一座幽暗的丛林。 人类社会的一切,爱情、亲情、友情、名声、荣誉,甚至是污脏的欲望,对他而言,都像是一种奢望——即使他像人一样活着,仅凭这张脸庞,也永远得不到正常人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想,要不就这样吧。 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他已经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已经握住了她的芳香,已经嗅到了她炙热而潮湿的体温。 已经够了。 他应该知足。 可是,一旦放手,他将再无亲近白昼的可能。他在黑暗中感到安全,是因为白昼从未欢迎过他。 但最终,他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离开的时候,他快速地披上大衣,一眼也没看她,怕多看她一眼,就会将一切抛到脑后,把她掳回自己阴暗的巢穴里。 次日下午,他本该无声无息地离开巴黎,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她的床边。 她的脚上有一块淤青,应该是他留下的。当时,他头脑一片空白,处于极度失控的状态,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想像雄性野兽标记猎物一般,留下自己独特的气味与印记。 他闭上双眼,俯身吻了吻她的脚踝,又吻了吻旁边的三颗小痣。 如果可以,他真想捂住她的眼睛,扣住她的后颈,把她永久地藏起来。 那是一个闷热的白日,屋内似乎还积淀着昨夜暴雨沉重的潮气。 他反复用唇摩-挲着那三颗小痣,呼吸着她身上甜美而妖媚的馨香,两种想法在心中激烈交战,一种想法纯粹而高尚,另一种想法则狭隘而阴暗——放手,还是不放手。 前者再次占据上风。 这是他最后一次接近洁净的白昼,不能让自己卑劣而肮脏的感情去污损它。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了她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