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210节
衡玉轻轻摇头:“此事纵无严军医出面,我本也有意求白爷爷出面替姜姐姐诊看的。只是这段时日侯府之事纷乱危急,直至今日才算告一段落,我便也未有机会细细打听姜家姐姐近日的病情如何——” 严明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师父定会有办法的。” 听得此言,衡玉心中微紧,不再多问什么,只道:“明日我恰好无事,可带白爷爷前往姜府探望姜姐姐,白爷爷随我一起登门,或更妥当些。” 严军医的身份到底无法直接登门,再带着一个白爷爷,暗中行事更是多有不便。 而如今外人多知晓她与姜雪昔交好,她纵是光明正大带个郎中上门探望,也是无可厚非的。 严明再次道谢。 有衡玉带着白神医登门,自是简单得多,但严明也做不到在侯府中等消息,次日一早,也由后门入了姜府。 因他此前与姜正辅算是达成了某种共识,故而也未受阻拦,只是他身份特殊,女使仍是带着他绕了小路,走了近两刻钟,才避人耳目地来到了姜雪昔院中。 衡玉已经到了,白神医正替姜雪昔诊看。 “姑娘,容济先生到了。”女使入内低声通传。 姑娘能与容济先生重逢,便是吉娘子帮的忙,是以此时也无甚好避讳的。 “容济来了……”靠在榻上的姜雪昔虚弱的面容上顿时有了神采,下意识地便转头看去。 “勿动,把脉呢。”白神医皱着眉提醒。 姜雪昔便乖乖坐好不动,但一双眼睛却不舍得收回,冲着走进来的严明笑着道:“你来了,外面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先坐下等着,白先生正替我诊看呢。” 白神医看了眼带笑意的姜雪昔一眼。 这姑娘的心意,便是从脉搏上都能瞧得出来了……吉家丫头倒果真没骗他。 白神医在心底叹了口气,收回了手,继而与江郎中问起了过往的病症与用药情况。 他问得细致,江郎中答得也细致。 严明在旁时不时补充一二,她幼时的情况如何,他必任何人都清楚,既知晓的清楚,亦记的清楚。 “郎主回来了。”女使快步入内通禀。 “父亲。”姜雪昔含笑看过去。 姜正辅大步走了进来,他路上已听下人说了吉家娘子带了郎中登门之事,此时见严明也在,不由心生思索。 为免节外生枝,衡玉福身行礼罢,便主动提了一句:“晚辈与严军医在营洲时已十分熟识,倒没想到严军医与姜姐姐竟也是旧识。” 姜正辅未置可否,只道:“虽只是寻常旧识,却还望吉二娘子能够对外保守秘密。” 由表面看来这是父亲保护女儿名声的体现,衡玉从善如流地点头:“自然。” “这位老先生,是否便是替昔儿诊治的医者?”姜正辅看向白神医。 衡玉点头:“正是。” “郎主,这位老先生……”江郎中悄悄向姜正辅比了个大拇指,眼中满是钦佩。 虽然这老先生说话直了些,但单从谈话中便可看得出不同寻常之处。 姜正辅精神微振,江郎中已是他寻来的不可多得的医术精湛之人,这位老先生能得其如此夸赞认同,想必昔儿的病有希望了! 他极客气地询问:“老先生,不知家女的病情……” “救不了。”白神医摇了摇头,答得直截了当。 姜正辅面色一滞,室内有着一瞬的寂静。 “这……怎么可能?世上怎会有您医不了的病症?!”严明不可置信地看着师父:“……您再帮她看看!” “我说救不了就是救不了,我又不是神仙!”白神医无奈叹气道:“这位姑娘的病症并非只是急症,近来所发之急症,不过是自胎中而起、体内沉积已久的诸多旧疾再压制不住,发在了浅表而已!这正是内里已然衰败的表现——就如一株花草,烂叶可治,干枯可以水灌,可若根都是坏的,如何救得?再如何养护,便是剪了根插在瓶中,也不过是最后维持几日鲜亮而已……” “先生——”姜正辅面色沉沉地看向白神医:“多谢先生替小女诊看,青衿,取诊金来,送客。” 白神医脸色一黑——什么态度! 真当他缺这点诊金不成! 他今日上门,是看在徒弟头都要磕破了的情分上! 青衿很快奉上诊金,垂首道:“请先生收下。” 气头上的白神医瞥一眼那金灿灿的元宝,面色一滞,而后伸手接了过来。 就当……拿去喝败火茶好了! 不能便宜了这些目中无人的权贵! “多谢先生。”榻上的姜雪昔朝他点头道谢,苍白的脸上只有谢意,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一个。 那双平静温柔的双眼让自诩看淡了生死——看淡了他人生死的白神医,此刻仿佛觉得心口处被人拽了一下。 “……我虽无医治姑娘的良方,但有些可以减轻姑娘痛楚的法子。”白神医看了眼仿佛被冰冻住的徒弟,道:“若有需要,让他来找我取。” 姜雪昔淡淡笑了笑:“是,谢谢先生。” “姜姐姐,你好生歇息,我便也先告辞了。”衡玉心口发沉,语气中却未曾表露出来。 姜雪昔向她点头:“青衿,去代我送一送衡妹妹。” 女使红着眼眶应下:“吉娘子,请——” 衡玉向姜正辅微一福身,和白神医一同离去。 “我……”严明有些不敢直视姜雪昔的眼睛,视线闪躲了一下,道:“我再去问一问白先生……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尾音里带着一丝控制不住的颤动起伏。 而后不待姜雪昔回应,他便转身快步追了出去。 “父亲,这些年来,您为了女儿已太过劳神费心……如今既已有定论,女儿只想最后好好陪一陪父亲,不如父亲让我试一试那老先生口中的法子可好……”姜雪昔望着父亲,轻声说着。 “胡言!”姜正辅攥紧了手掌,眼底是强忍着的不安:“江先生才是最知晓你身体情况的人,一个不知来历的郎中之言岂可尽信!” “郎主……”江郎中面色为难,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低下了头去。 室内有着久久的寂静。 姜正辅缓缓松开了紧攥的拳,哑声道:“昔儿放心,爹一定会给你找来更好的大夫……宫中,近来寻得了不少各处而来的神医,总能有人医得好你的病。” “父亲……” “好了,你好生歇着,余下之事爹来安排。” 姜正辅离开此处,便立即将此事安排了下去。 他为当朝中书令,平日动用宫中医官,也只需朝皇帝讨个口谕而已,如今借用些宫中寻来的医者,更是轻而易举。 短短两三日间,接连有医者出入姜府,在面对是否可以医治的询问时,或沉默,或摇头,或婉称另请高明。 姜雪昔的病越发严重了,一日当中清醒的时刻渐渐只有两个时辰不到。 其中一位郎中大胆开了味猛药,她服下之后不久即发抖抽搐,呕血昏迷,若非严明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再一次亲眼看着女儿死里逃生的姜正辅,独自在书房中枯坐了一整夜。 翌日晨早自书房中出来时,下人惊异而不敢言——不过一夜的时间,郎主两鬓竟又添了诸多银发。 当日,姜正辅在皇帝的寝殿外遇到了近来极得皇帝看重的那位璞贞仙师。 一直以来皆对这些道人嗤之以鼻,从不正眼相待的姜令公,此时道了句:“仙师请留步。” 璞贞仙师止步,须发与拂尘皆白,道袍随晨风而动。 那隐隐显露的道骨仙风之感,仿佛是濒临绝望之人所能抓住的最后一丝希望。 翌日,自姜府传出的一则消息,轰动了京师。 第211章 求亲(求月票) 这消息也传到了宫中,午休罢,嘉仪郡主回到书堂内,便跑到衡玉身边道:“老师您听说了吗,姜令公竟要为姜姑娘招赘婿冲喜!” 衡玉听得十分意外:“冲喜?”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嘉仪郡主惊叹道:“那可是姜令公啊……怎么竟也信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玄说?且不顾朝堂民间看法议论,对外直言招婿冲喜之事,可谓毫无遮掩之意,如今整个京师都已经传遍了。” 衡玉默然片刻后,道:“为人父母,爱女心切,什么法子都想一试,如此之下,其余的或许都不重要了。” 嘉仪郡主小声道:“我听宫人暗下都说,姜令公此举与病急乱投医无异了。由此可见,姜家姑娘的病情只怕是……若不然,姜令公应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又道:“对了,我还听说,姜令公有此举是得了那位仙师指点。” 衡玉看向她:“璞贞仙师?” “正是此人。” 衡玉下意识地问道:“郡主可曾见过这位璞贞仙师没有?” “我倒是没见过的,但从父王的话中大致可知,此人倒非那些寻常坑蒙拐骗之辈,好像的确有些本领在……” “若没有些本领,想来也不能独独是他得了圣人青眼了。”衡玉目露思索之色。 提到那位如今甚是倚赖丹药、身子愈发不济,唯脾气愈发大的皇祖父,嘉仪郡主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多言。 阿娘和老师都说过,关于皇祖父之事,无论好坏皆不宜多说什么,尤其是此等关头,尤其她是东宫郡主—— 女孩子年纪虽小,但对周围的局面自有觉察在。 遂将话题转了回去:“老师,我记得您与姜家姑娘似乎是交好的?” “是。”衡玉并不否认,看向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心头上方也如同蒙上了一层阴霾:“相识虽短,却极投缘。” “那您说……这冲喜之说,果真有用吗?” 衡玉隔了好一会儿,才答:“但愿有用。” 衡玉出宫之际,天色依旧阴沉未开,天际压得极低,沉闷得让人呼吸都不甚匀畅。 马车经过长街时,翠槐将车窗支开了来透气之际,目光瞥见了一道身影:“姑娘,好像是严军医。” 衡玉遂看过去,果见一道背影透着熟悉,正是严明。 他独自一人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虽只一道背影,却也无端能让人察觉到悲沉无力之感。 衡玉于心底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