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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三岁前没记忆,十八岁见到真人前,柏云旗对于那个女人仅有的印象只是那张摆在姥姥床头的合照,照片里没有白发的姥姥身旁站着一个十六七的姑娘,两人长得极像也极美,却都是带着风尘烟火气的艳俗。 一年又两年,三年过去又是第四年,外面的世界五光十色,那女人是个贪恋牡丹和玫瑰的花蝴蝶,根本就无暇顾及那发霉的小角落里还住着自己的老娘和儿子。 柏云旗的姥姥年轻时就当了俏寡妇,开了个生意半死不活的缝衣铺,“孤儿寡母”地挨家讨生活,后几年和邻里街坊几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多亏生活在新社会没被人拖去浸猪笼。如今身边凭白多了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各种不堪入耳的丑事两小时就传遍了四个单元楼,一天之内就占领了整个街道。 不怀好意的人笑眯眯地递给柏云旗一颗糖,温柔地问道:“那是你妈妈吧?你爸爸是哪个?” 那人手指了过去,墙角蹲着一排光着膀子抽烟的男人,听见那话有的朝柏云旗吐唾沫,有的色眯眯地傻笑着。 姥姥是个好姥姥,能用她女儿时间和金额都随心所欲的汇款拉扯大一个来路不明的孙子,敢于一人战八方,用舌头和擀面杖赶走大部分世人的恶意。但她几乎从来不和柏云旗说话,最亲密的接触只是在幼时的柏云旗听到关于他妈妈的传言哇哇大哭时,轻轻摸摸他的额头,轻声说了一句:“你以后莫要和她一样啊。 嘀咕的声音太小,柏云旗在自己的哭声和耳鸣中险些没听见。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了姥姥注视自己的目光,并无爱意,只有失望和心寒,长大后的柏云旗明白了那个眼神的含义——她的独生女,注定有了一个一塌糊涂、一败涂地的人生,而自己就是那失败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在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肚子里住了十个月,一切就是她的了,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血脉里都是她的肮脏和破败。 那块肉是没选择的,生是她的,死也是她的,他的生死就是两个傻女人恣意妄为的喜恶。 这个梦终结在那个悲伤的眼神上,柏云旗在书桌前惊醒,胸口有一团烧火得他五内俱焚,他抬手一摸,自己一脑门都是冷汗,头下枕着的数学卷子浸湿了一大半。 这是我流的汗还是口水?他想,总不至于是哭了吧? 他起身去接水,拿着杯子蹑手蹑脚往饮水机那边走,冷不防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闻海,那人脸上盖着本书名高深莫测的书,看样子睡得很沉,只是那姿势已经预言了这位明早落枕的结局。 “闻哥。”柏云旗小心翼翼叫道,“闻哥……” “嗯?”闻海条件反射地坐起身,盖在脸上的书重重地砸在地上,“有案子了?” 柏云旗傻站着,不知道怎么接话。 闻海过了两三秒清醒过来,打着哈欠拾起地上的书,自嘲道:“累昏头了,做梦都梦着办案子……都快十二点了,怎么还不睡?” “我……”柏云旗不敢说自己背着课文睡着了,“我还差一套卷子。” “不做了。这都几点了,用功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赶紧睡。”闻海拿着书往卧室走,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小崽子,你这个年纪还有希望长个,保证睡眠。” 这声“小崽子”给了柏云旗莫大的勇气,迟来的叛逆和任性突然吞噬了他所有的驯顺和理智,声音不受控制地从他声带里挤出喉咙,舌头和嘴唇也开始了无人驾驶模式,那句被他在心里重复了几十次的话,这会儿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闻哥,我——” “嗯?”闻海的一只手搭在了卧室的门把手上,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我、我想还在您这里住着,我……”柏云旗慌慌张张地开始找借口,“桐安哥刚和小馨姐结婚……我去不太……” 闻海一语不发地看着他,没点头答应的意思,也没摔门赶人的架势。 柏云旗开始后悔刚刚的冲动,妥协又委屈地低声道:“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行,你想住就住,那还是以前的规矩,我十一带你去买日用品。”闻海无所谓地点了下头,“你哥那儿我去给你说,省得你听他唠唠叨叨。” 柏云旗愣了,没想到这事如此轻易地就揭过了篇。 闻海等了几秒:“还有什么事?” “没、没有了。”柏云旗回过神,飞速地眨了几下眼。 “那……晚安?”闻海看着对方的脸色,“真没事了?” “没事!”柏云旗五脏六腑像缠在了一起,肌肉绷得发僵,“您早点睡,晚安!” 眼看柏云旗用逃难的速度窜回了书房,闻海莫名其妙地笑了,手上还残留了着刚刚揉那男孩后脑勺时毛茸茸的触感,他搓了搓手指,嘟囔了一声:“小崽子。” 说到做到,闻海第二天中午就抽空给柏桐安打电话,果不其然被塞了两耳朵的喋喋不休,生生给人当了回孙子。 柏桐安那厮在电话那头笑得门牙都掉了:“不坚守你那革命阵地了?我家弟弟不错吧,要不认你身边当儿子。” 闻海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现场照片,对比着监控录像,冲柴凡文喊道:“那尸体的特写去哪儿了?让我看看。” “……亲弟弟,您哥哥我刚打开外卖,咱说点儿好听的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