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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在札幌的千岁机场,太宰治带着他的手提包打了辆出租车——其实他的东西没带多少,包里除了衣服,就是给我用的那一大瓶沐浴露。 我家在北海道中部的旭川市,从札幌过去大约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这一路我都很沉默,我忐忑不安,一面是期待,一面又是害怕。 我期待着再次见到家人,又害怕面对他们。 他们该记得我吗?我不想让他们为我太过悲伤痛苦。 他们该忘记我吗?这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如果说想让他们忘记,未免有些假惺惺。只好奢望着挤占他们心底的一点点角落,让他们把我放在那里,既不影响他们的生活,又不至于完全被遗弃。 太宰治塞着耳机听歌,我看着路边的风景渐渐由陌生变得熟悉,再到重现我记忆里的样子。 旭川市,到了。 太宰治解开了我,所以我现在可以自由活动。呼吸着旭川的空气,抚摸着旭川的土地,我切切实实地感受着这片自己生活过的地方。 “阿澈,想先去哪里?”太宰治问。 我四周环顾了一下。 “依照最近的路线,大概是学校、售卖店,然后是家里。” “那,有劳你带路。”太宰治微笑着。 我爬上他的胳膊,为了不被路人发现,偷偷露出一端左右摆动着给他指路。这里离我的学校很近,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现在是下午四点钟,很快就到放学和社团活动的时间了。 学校门口的樱花开得正盛,太宰治靠在樱花树下,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眼角眉梢。如果这是一幅画,他一定是图画里最抢眼的那个人。 放学的铃声响起,学生们依次走出校门。我悄悄和太宰治指了指学校四楼靠右的屋子。 “看到了吗,太宰治,那是我的教室。”我欢欢喜喜地给他介绍,“我是高二生,坐在靠窗的位置,嘿嘿,因为这样上课可以偷偷走神。我那天还有一套没做完的数学卷子,不知道学习委员有没有给我收上去,我最后一道大题还没写。” 太宰治静静听着,蓦地一笑:“阿澈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我很骄傲地回应:“那当然了,我成绩很好的!” 嗯,成绩很好,话也很多就是了,没办法,有点唠叨。 “哎,走走走,我们快去抢最新出的那款唱片,去晚了就要排长队了!” 我捕捉到了这个声音,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从我面前闪过去。 “啊,太宰治,你瞧那个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非常开心,“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在一个学校,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哈哈哈。” 太宰治没吭声。 我也没再讲下去。毕竟我的朋友,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伤心的表情。 也是,我已经死了快三个月了,难道指望着人家永远为我哭哭啼啼悲伤不已吗?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 “阿澈。”太宰治伸手接了一片樱花瓣,又将它轻轻拂落在地,“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嗯,的确该走了,这里没有更让我留恋的东西了。 我们走在旭川的路上,清幽的花草香味扑面而来,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务大楼。 “啊,就是前面那家店!”我兴奋地指给他看,“店长和我是老熟人,我经常从他家买红豆蛋挞吃,我跟你讲,他家的蛋挞味道最正宗了。” 我这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太宰治已经在那家店面前停了下来,透过窗子指了指展示栏里的红豆蛋挞:“老板,来一个。” 一个小纸袋包装好的红豆蛋挞放到了太宰治的手上,店长面带微笑,用我熟知的语气说着告别语:“欢迎下次再来啊!” 太宰治咬了一口蛋挞,浓郁的红豆香味飘了出来。 好想吃啊…… “唔,的确蛮好吃的。”他嘴里塞着食物,声音说得不是很清楚。 “是吧,你要细品。”我仔细指导着,“鸡蛋的烹饪火候也是最佳,红豆的数量放地不多也不少,两者搭配起来更是合拍极了。” 太宰治两三口吃完了红豆蛋挞,我望了望从左边移来黑云的天空,现在大约是下午五点钟。 “一会儿可能要下雨。”太宰治将纸袋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我们去你家吧,阿澈。” 太宰治说的果然不错,我们走到大半路的时候就下起小雨。太宰治按照我说的方向一路小跑,穿过了三道巷子,终于到了我家门口。 “铃木”。 门口贴着的门牌有些老旧了,还沾了雨水,显得有些模糊。 一楼的窗子开着,有饭香味儿飘出来,妈妈大概是在煮饭。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机的光反射到玻璃上,爸爸应该是在看电视。 岁月静好,一切都回归正轨。 “太宰治,谢谢你。他们现在生活地很好,我心满意足,我们可以回……” 我话还没说完,太宰治解下了系在右眼上的绷带和左脸上的伤药贴,将它们放到口袋里。然后他理了理仪容,往前走两步,按了门铃。 ? 这是要干什么! “来都来了,总归要见面吧。”太宰治轻轻说。 “啊,请稍等一下!”我听见妈妈在里屋喊着,“马上就来开门。” 紧接着是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然后门锁一响——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