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页
姑媱城,一个很是温柔婉约的名字,闻之便能联想到温香软玉,红袖添香。 事实也的确如此,姑媱城通衢上多二八年华的豆蔻少女,妇人皆风韵犹存。只是穆、霍二人一个目盲一个脸盲,都是“目中无人”之辈,倒白瞎了这街上一道丽景。 只见那白衫男子东瞅瞅,西逛逛,满心雀跃新奇,不放过一个摊位或铺位。玄衣男子则不远不近地候着,不离开保护范围,又不过分亲近。 “师弟,你看。”穆清嘉把霍唯拉向一处小摊,指向竹藤架上挂着的蝴蝶纸鸢。“喜欢么?”他笑着问道。 霍唯挑起眉梢,没答话。 “那就是顶喜欢了。”穆清嘉笑眯眯道,“你儿时最喜蝴蝶纸鸢了。还记得么?初时那纸鸢无论如何都飞不起来,你还恼过好一阵呢。” 霍唯抿唇不语。 他当然还记得,在那个初春,年仅六岁的孩子刚被父母送到皋涂山上。那时桂木尚未发芽,光秃秃的山中连个仆役也无,玩伴只有虫鸟走兽,以及一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师兄。 他还记得,那个从凡间而来的师兄手巧得紧,见他闷着想家,便扎了只纸鸢送与他玩耍。 由于父亲是一族之长,又及他年幼时无法修炼的原因,族中之人对他皆是表面敬若神明,背地里却颇为鄙夷。除了常年游历在外的兄长,他还从未得到过同龄人的善意。 他还记得,自己接过蝴蝶纸鸢时,心脏“砰砰”悦动的声音。 “初时无论如何都飞不起来,是因为那日无风。”穆清嘉带着笑意道,“可是第二天,那纸鸢却飞了起来。你知是为何?” 霍唯心道:飞就飞,还能有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偷偷在蝴蝶翅膀上画了漂浮咒,还拜托师尊养的鹿在山口吹风。”穆清嘉忍笑道,“师弟,你该不会一直都以为那是你自己放起来的吧?” 霍唯脸色一黑,扭头便走。 穆清嘉笑得前仰后合。 他知道自己打趣师弟这事属实不太地道,但穆清嘉就是莫名心痒。像是有跟狗尾巴草在心窝里挠,想让师弟哭,想让师弟笑,也想师弟为自己着恼。 只有如此,那股难耐的痒意才能暂时偃旗息鼓,化作一团软毛,懒懒摊在心里。 穆清嘉拿了蝴蝶纸鸢,将一粒碎银放在藤席摊位上。 这粒碎银已经是他所有的最小额度,临走前霍泷那少年给他的平安扣里装了不少凡间的金银财宝,说是日后再相约扬州同游。 当然,这些都是霍唯转述给他的。在说起“同游”时,他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管怎么说,这些钱财也足够穆清嘉在此城中横着走了。 他快跑几步跟上生闷气的霍唯,一顿虚心下气地磨蹭,玄衣男子便缓了脸色,由着他拉来扯去地看玩意儿、尝小食了。 耳边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热闹温暖;其中又有一个独特的呼吸声,沉静悠远,不远不近地伴在身旁。 就这样就好。穆清嘉想着。 要是这神仙都不做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当穆清嘉的平安扣里装满了各种玩意儿和吃食时,正是日上中天,春晖最暖的时刻。他们延着通衢,一路逛出多草野商贩的西市,来到一个大气磅礴的建筑之前。 在西市与东市中间,也即姑媱城的正中,矗立着此间的城主殿。历经此地时,嘈杂渐弱,肃穆感渐生。城主殿四面皆有高墙环绕,十八名兵将披坚执锐,守卫着门庭。 只是,那拱卫于门庭两侧的不是九州官家传统的石狮子,而是两只振翅欲飞的仙鹤。 穆清嘉心中疑惑,便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向东再两百里就是宣宗,宣宗以鹤为象征。”霍唯简洁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姑媱城才选择以鹤为标志,表达某种依附、讨好或信仰。 这里和穆清嘉所熟识的青丘山一带极为不同,青丘山处于九州最南面,少有修仙门派,就连魔修都懒得光顾,因而普通黎民只过自己的生活,少与仙魔打交道,信仰也较为薄弱。 而在修仙门派林立的九州中部和东部,修士混杂于凡尘中,仙山也常常现世,收纳有灵根的凡人做仆从,因而此间的风土民情都会因信仰仙人而改变。 过城主殿再二三里,楼宇渐起,他们走入了较为繁华的东市。穆清嘉伸了个懒腰,正觉腹中有些空时,二人便停在了一栋酒楼之下。 他抬头上望,凝眸在酒楼凹凸不平的匾额上,缓缓辨识出那几个字样。 “天……海,一色阁?” “你不是想来吃么?”霍唯不动声色道。 穆清嘉才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哄人时无意间提起的一套说辞。不过,此阁既然能在他失忆后仍留有影子,其中菜肴定然不是凡品。 “师弟有心了。”他弯唇一笑,拉着霍唯跨过门槛。 霍唯的隐蔽术做的太好,穆清嘉吆喝几声,才有小二发现他们,躬身引路。 天海一色阁不愧他念念不忘之地,此处门庭雕甍画栋,富丽堂皇,一进内里,却是个幽静的所在。 一屏翠嶂斜倚,院内佳木葱茏,隐有流水潺湲声。踏上白石阶矶,曲径通幽,沿路皆是一园一席,各院落皆由粉墙黛瓦分隔, 一水由墙下淌过,串起整座酒阁,溪水上有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格调清净而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