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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霄一抱剑,抬脚便去其他地方探查。霍泷不太喜欢这里过于静谧的气氛,也跟着出去了。 “五十多年前,我曾来过此处,并非如此样貌。”霍唯开口道,“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老翁动作一顿,慢慢道:“五十年前啊。那时我连话都还说不全,也不记得什么了。” 霍唯微微一愣。 他自小出生在修仙界,长辈亲朋皆是一副年轻样貌,除非命数降至,才会现出苍老。 而这老翁一副耄耋老态,远不像寻常五十多岁的人家,也让霍唯瞬间意识到自己对凡界所知甚少。 不过的确,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暂,在乡野间五十已算高龄。即便有灵药补品伺候着,寻常富贵人家也顶多七老八十。 而修仙者却可以活上百年,甚至千年,甚至得道飞升,不老不死。 这也是为何人人都以修仙者为尊,渴慕着有朝一日飞升成仙。 一时间二人怔然无话,但见那老翁双手捏着燃香,跪在蒲团上,朝那无头的狐仙木像拜上三拜。 香被|插入一盏泥瓷香炉里,一阵幽风吹过,香灰浮动,袅袅香烟朝着穆清嘉扑来。 烟雾缥缈,不住滚动变幻着身形,最后化作一只巨大的白狐,叼住穆清嘉的前襟,将他甩上狐背。 他在柔软的毛堆里探出脑袋,发现世界都拥有了原本的鲜明颜色,空气中饱含着露水和芳草的味道,身上的触觉则是毛茸茸的。 只有在记忆和幻觉中,穆清嘉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体味到人生五感。 这里……是他年幼时的记忆。 穆清嘉用瘦小的手掌拨弄着狐狸毛,痒得那大白狐打了个喷嚏,直用大尾巴扫他。 孩子被咯吱得哈哈大笑,在狐背上打了个滚,舒适地把自己埋进软软的毛发中。 盛夏的林间尽是无忧无虑的鸟鸣,他和白狐也是无忧无虑的,什么都不必去想,只管随性汲取这方天地对生灵万物的馈赠。 鸟鸣交响声中,另有一个奇异而好听的声音。穆清嘉侧耳听了半晌,才分辨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嘉儿丢了!嘉儿丢了!” 那口音十分奇异,不像是人话,倒像是清脆悦耳的鸟鸣,“伽伽啾啾”地叫唤着。 白狐奔驰的速度更快,那呼唤的声音由近及远,终于将他们送到一名女人身前。 那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行为举止疯疯癫癫,却独有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明亮漂亮,带着神经质的可怕。 穆清嘉从白狐身上滑下来,一下扑入她怀中,依恋地拱了拱她的胸口。 “嘉儿。嘉儿。” 疯女人死死把失而复得的孩子抱在怀里,她勒得太紧,手臂凸出的骨节卡在穆清嘉脖颈间,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但他却很开心。 那是长久的想念,和难以释怀的悲伤。 “妈妈。” 他的声音轻胜羽毛,仿佛怕惊破了这个美梦。 大白狐伏低身体,用鼻吻蹭了蹭女人,长而透明的胡须一扫一扫,惹得她笑起来。 痴傻之人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也没有“掩唇而笑”、“笑不露齿”的规矩拘束,所以疯女人的笑容是明快的、真挚的,仿佛能感染所有见到她的人。 穆清嘉很喜欢这样的母亲。 他随着母亲的动作,一下一下给大白狐梳着毛,看那雪色的柔顺毛发从指缝间流逝。 “你就是狐仙吗?”他用童稚的声音问道。 白狐低垂着脑袋,青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也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热烘烘的夏风吹拂,林海欢悦地奏起鸣吟。穆清嘉举目四望,这才发现他们正处于一座祠堂前。 光洁的牌坊,干净的石砖,林风从明净的窗格间呼啦啦地穿过,带来焚香的味道。 匾额端正地悬在木檐上,上书:狐仙祠。 穆清嘉犹年幼时的狐仙祠。 “……” “……穆清嘉!清嘉!师兄!” 一个喑哑的男声在他耳边低吼,穆清嘉惊醒,眼前的鲜活的场景瞬间褪色,变作白茫茫的底色,和单调的五行之色。 他身体后倾,把霍唯的脸推得远了些。 不过刚刚他好像听到霍唯喊自己“师兄”了? 平日里霍唯对他直呼其名,有时候是“喂”,更多时候直接使唤,连名字都懒得叫。 这破天荒认认真真喊出来的一声“师兄”,真是千金难得。 霍唯松了口气,愠怒道:“你这随地发呆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改?我以为……啧。” 穆清嘉见他这么紧张,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他低头一看,果真那代表老村正的白色人形正躺在地上,身上还缠着几段红色的锁链状灵气。 {……还不快点把人放了!} 霍唯收回火灵气,解释道:“我以为他对你做了什么。从那香燃起时,你就魂不守舍,我、我。” 话到嘴边,他又不肯接着说下去。 穆清嘉忙将那老翁扶起,然而对方却没有怪罪他们的无礼。他那掩藏在糟乱眉毛下的双眼炯炯有神,第一次映照出穆清嘉的样子。 “是你。”他对他说道,“你回来了。” 不知指的是那初醒时那木人像,还是其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