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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馥笑着,面上的笑意温柔且怜悯。她长手一推,毫不留情地将他从马车里推下。 嘭的一声 干涸的地面扬起一阵沙土,他砸入尘土的瞬间,四周立即涌来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映入眼帘的那片清澈天空顷刻间便被一只只枯瘦乌黑的手遮挡住。 那时他只有七岁,在一群饿得两眼发绿的难民里,不仅他怀里的馒头是食物,他也是。 他已经忘了自己跑了多久。 绣着如意金丝云纹的鞋早就跑烂,他光秃秃的脚底血迹斑斑,被炙热的地面烫出一个个血泡。 他往密林里跑,风声猎猎而过,灌入他嘴里的风就像火里烤过的细刃,在他喉头割出一片腥甜。 林子外围的树倒了一大片,树叶、树根全都成了流民裹饥的食物。 他只能往有猛兽出没的林子深处跑。 顾长晋对密林天生有一种归属感。 幼时父亲背着他上山打猎,曾谆谆教他如何在山林里狩猎,又如何藏起自己的踪迹。 岁官儿,脚要轻,手要稳,心,不能慌。 记住,永远都不要把你的弱点暴露出来。 一旦暴露,你便狩不成猎。反而是那些猛兽,会把你当做猎物,将你生吞活剥。 密林内围的树还立着,一棵紧挨着一棵,父亲的话指引着他穿梭其中。很快他用力攀上树枝,轻身一跃便上了树。他迅速往上爬,将自己藏在一团阴影里。 那夜的月色如鎏银,密林深处有狼嚎声,密林外充斥着男人的怒吼声、女子的悲泣声,甚至是裂帛声。 他藏在树上,始终不敢闭眼。 三日后,徐馥将他接回马车,问他:砚儿,姑母再问一次,那只獒犬的命,你可还要留? 小少年一身血污,口唇干裂,长满血泡的脚汩汩流着血,一步一个血印子。 他抬眼望着徐馥,面无表情道:不留了。 徐馥缓缓笑开,拿帕子温柔擦拭他被细枝碎石刮破的脸,欣慰道:好,回去后,你亲手杀了它。 那只獒犬叫阿追,是伴着顾长晋长大的伙伴。 顾长晋抿紧了唇,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如堕冰窖。 可身体却是滚烫的炙热的,好似头顶那烈阳透过他血肉模糊的伤口,往他的四肢百骸点起了一把燎原的火。 此时的刑部大牢里,那熟悉的火燎之感再次袭来。 不是不疼的,他想。 顾长晋弯腰低身,双手稳稳托起金氏,温声道:你无需谢本官,本官不过是秉公办案,断担不起你这一声谢。你,且再等等。 等什么他没说,可金氏明白。 妇人张了张嘴,干涸的眼涌出了泪。 民,民妇等着,她絮絮地说,像是想起什么,又道:民妇 出口的每一个字变得那样艰难,可金氏依旧慢慢地把余下的话从舌尖推了出来:不曾,认过罪。 她不曾认过罪。 从不曾。 认罪了,她会死,鹂儿一辈子都逃不开那人。 她受再大的罪也不肯松口,是那些人捏起她缺甲少肉的拇指画了押。 恩公为她伸冤,她不能让他以为她曾认过罪。 她要让恩公知道,他救的这人,不曾认过罪,到死都不曾! 金氏被泪水淹没的眼始终望着顾长晋。 顾长晋缓缓颔首,郑重道:我知道,你从不曾认过罪。 狱中过道狭长逼仄,顾长晋从里行出,大门推开的瞬间,薄薄的曦光如水般涌入。 狱里狱外,俨然是天上地下两个人间。 谈肆元回眸望了望他,道:既然非要来上值,那便随本官一同去审许鹂儿与金氏的案子。她们翻案的证据是你去昌平暗访得来的,整个刑部也就你最清楚这些证据。 顾长晋在刑部忙了整整五日,常吉每日都给他送汤药送吃食。 九月初二,他亲手写下许鹂儿案定谳的判牍,这份判牍当天便被送进去大理寺复核。 夜里常吉、横平驱车来接,常吉忧心忡忡道: 那大理寺卿是内阁那位首揆的门生,都察院那位左都御史又与司礼监的大掌印交好,这两位大人可会从中作梗? 当初顾长晋一心要将许鹂儿的案子捅到嘉佑帝面前,便是因着大理寺、都察院、司礼监与内阁之间那层道不明说不清的关系。 刑部重审后,将判牍送往大理寺,大理寺只要拖上一两个月,把金氏拖死了,那这案子便彻彻底底盖棺定了论,再难翻案。 顾长晋闭眼道:皇上盯着,不管是李蒙还是孟宗,都不敢护杨旭。 李蒙与孟宗便是常吉方才嘴里提及的大理寺卿与左都御史。 常吉肩膀一松,如此主子总算是没白忙活了! 看了看顾长晋,又心疼道:主子这几日都不曾好好歇息,今儿回去好生睡一觉罢。 顾长晋的确是许久不曾好好睡过了,心口闷闷的,大抵是内伤又复发。 回到书房,他简单梳洗后便在榻上躺下。 然而,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忽然一片亮光刺入眼帘,他下意识缩了下眼皮,紧接着便用力地睁开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