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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做出自己的选择,是出于各自的私心,所以,此时他的心里只有震惊,没有恨意。 他颤抖着手,握住掉在地上的剑。平日里随意由他掌控的剑,仿佛重如千斤,无论他怎么收拢五指,都提不起来。 阮星恬将他的挣扎尽收眼底,又惊又疑,警惕地往后退了三步。 能一剑刺中穆千玄是她始料未及的,看到穆千玄连剑都握不住,劫后余生庆幸之余,她明白了什么,秀美的面颊上露出扭曲畅快的笑容:穆千玄,这都是你的报应。 报应?自来只知成王败寇的穆千玄,无法理解报应二字。 这是你身为楚绣绣之子的报应。阮星恬眼底泛起猩红的颜色,就好似那剑刃上的血珠,滴在了她的瞳孔上。 那些被深埋于时光里的血海深仇,盘踞在心底十几年的不甘和痛苦,此刻张牙舞爪,亟待一个宣泄口。 什么楚绣绣之子?师父师娘告诉过他,他父母早亡,他是没有人要的孤儿。 你呀,楚绣绣的儿子!你的身体里流着楚绣绣这个妖女的血!阮星恬拍着手癫狂大笑着,哪里还有身为小医仙举手投足的半分风采。 她半蹲下来,目中含着悲悯与嘲讽:到现在还没人告诉你吧,你就是楚绣绣找了十八年的儿子!真是可怜,你的师父师娘明明知道,你的母亲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却骗你她死了。 说清楚,谁是楚绣绣的儿子!穆千玄声线嘶哑,奋力挣动着四肢,然而浑身没有力气,只能像条缺水的鱼,徒劳地摆动着身体。 胸前的伤口淙淙流着血,眨眼间染红他的衣襟,像是忘川河畔森森白骨上开出的曼珠沙华。 楚绣绣杀了祝笑笑,害她们母女天人永隔,你的师娘偷走了楚绣绣的孩子,迫你们骨肉分离十几年,都是因果循环,谁也怪不了谁。你以为他们是真的对你好?傻子,他们抚养你,是为了有朝一日亲眼看到,他们亲手打磨出来的这把剑送楚绣绣上西天。阮星恬抬剑划向穆千玄的右腕,干脆利落地挑断了他的手筋,不妨告诉你,你的师娘对你恨之入骨,临死前还在教我这个外人怎么算计你。 剧痛使得穆千玄弹跳了一下,颓然跌回地面,腕间血色蜿蜒流淌。他咬紧牙关,牙齿刺破舌尖,一口腥甜的血被咽回喉中:你骗我。 我?我是想骗你,可惜你是个油盐不进的怪物。阮星恬话音刚落,又一剑划向穆千玄的左腕。 你害初夏,是为了接近我?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欠了别人的,迟早会还回去,要怪,就怪她做了你的徒弟,她是受你所累。 初夏她没有害过谁。 我的父母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楚绣绣放过他们了吗?阮星恬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腔悲愤,手中的刺向穆千玄的左脚脚踝,挑断了他的脚筋。 穆千玄口中发出一声极痛苦的闷哼。 什么奉剑山庄举世无双的三公子,不过是个笑话,你在他们眼里,是杀人的剑和报复的棋子罢了。你,穆千玄,名字是假的,身世是假的,他们对你的情意是假的,你所拥有的,都是一场精心编织出来的骗局,等他们利用你杀了楚绣绣,就会收回属于你的一切荣光,到那时,亲手弑母的你将会一无所有,遭万人唾弃,遗臭万年。 不,用不了等那么久。你看,你仁慈宽厚的二师兄,未来的奉剑山庄家主,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轻易就放弃了你。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穆千玄仰躺在地上,十指无力地蜷曲着。 你痛苦,就是对楚绣绣最好的报复,只有你死了,楚绣绣才会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放心,我会将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楚绣绣,我听说,疯了十几年的她,快要醒过来了,哈,真是期待她的表情。 穆千玄四肢的经脉皆已被挑断,鲜血湿透重衣,染红身下的泥土。 一朵在石缝中艰难生长的白色小花,费力地伸展着枝丫,经淋漓漓血色的灌溉,透出灼目的殷红。 忽然起了大风。 厚云低垂,山雨欲来。 剧痛如同毒蛇啃噬着穆千玄的身体,他的神志越来越模糊,天空和乌云以及飞掠而过的群鸟,都化作了虚无缥缈的影子。 他抬起手臂,想抓住什么,什么都没抓住,风从他的指尖绕过,向着天涯海角奔走。 呵,假的,都是假的。 姓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世是假的,奉剑山庄三公子的名头也是假的,看似繁华似锦,都只是镜花水月,就连那不见天日的十八年圈禁,也是一场恶意的报复。 都在骗我 为什么都骗我 他的灵魂像是脱离了躯体,被风托着,向着天空升起,漫无飘荡地飘着。 他来自哪里,又要去往哪里? 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 午后还是艳阳高照,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斑驳的竹影,夏蝉抱着树,拼命地嘶喊着,没多久,大片乌云汇聚天边,微凉的风卷起稀稀落落的叶子,吹散夏日的燥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