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王清荷笑着拉起少女,看来很是熟稔,握着她的手道:“许久不见,宁儿越发娇俏可人了,这样优秀,都不知道到时候要哪家的公子才能配得上你。” 沈玉宁羞涩的低头,楚静姝笑着替她解围,“母亲就知道打趣沈妹妹,您就先去同其他夫人聊天儿去吧,让我与沈妹妹叙叙旧呀。” 王清荷佯装生气,拿手指点了点楚静姝的脑袋,“你这是嫌弃我碍着你们了?好好好,那我这就离开,不妨碍你们咯……”说完,身子一转离开了。 楚妗犹豫着到底是跟着王清荷,还是留在这里同楚静姝一道。 “二妹妹,你就与我一块儿吧,我正好带着你与各家小姐认识一下。”楚静姝忽然道。自己不能让王清荷带着楚妗在那些夫人面前露脸,就算王清荷不喜欢楚妗,但是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旁人问起,王清荷碍于面子也会介绍一二。而若是把楚妗留在这里,到时候自己随便找个理由支开她,宴会开始的时候,楚妗便会无人引荐,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角落,到时候京城里只知道有国公府的大小姐楚静姝,哪里有人知道定国公府刚刚找回来的二小姐楚妗? 沈玉宁这才注意到楚妗,方才她只顾着与好友说笑,竟是没有注意旁人,如今凝神望去,她忍不住呼吸一滞,明明打扮的很是素淡,可却像是压过了满园春色,姝色无双。 “楚姐姐,这是哪家小姐?我以前竟是未曾见过。”沈玉宁疑惑道。 楚静姝素手微动,拉过楚妗的手,介绍道:“这是家中刚在乡下找回来的妹妹,府里的嫡小姐楚妗。” 沈玉宁方才还想要与楚妗结交的心淡了下来,原来这就是那个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定国公府失散多年的嫡小姐啊,样貌倒是极好,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一丝也看不出来是在乡下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长大的。 沈玉宁与楚静姝是闺中密友,对于楚静姝的身世也大概知晓,知道她不是国公府的血脉,只是担了个大小姐的名声,如今真正的大小姐回来了,那楚静姝该如何自处? 她心疼好友的境地,对于楚妗也热情不起来,闻言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楚妗。楚静姝心下满意,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继续道:“这是安远侯府的嫡女,沈玉宁。” 楚妗含笑点了点头,她敏锐的察觉到沈玉宁对她似乎有些不喜,只是她与她并未打算深交,对于沈玉宁的冷淡也不在意。 三人间气氛有些微妙,沈玉宁本想安慰一番楚静姝,但又顾及楚妗在一旁,只能忍着,楚静姝本就存心让楚妗难堪,自始至终,缄口不言。 楚妗看楚静姝一脸尴尬与为难,她也不是没有眼色,非要做扰人叙旧的恶人,便也不愿意在待在这里了,她朝着楚静姝道:“大姐姐,我看那边花开得极好,想去看看,你与沈小姐多日不见,可以好好说说话。” 楚静姝犹豫了一瞬,“你对于公主府不熟悉,莫要走丢了……” 楚妗摇摇头,说道:“这府里有丫鬟,若我迷路了,找个丫鬟问问路便好了,大姐姐不用担心我。” 楚静姝犹像是不放心,沈玉宁偷偷拉了一下楚静姝的衣袖,楚静姝这才点了点头。于是楚妗施施然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楚静姝望着楚妗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快的无人看见,就是要让她清楚的明白,她是如何也融入不了京城的贵女圈。 …… 楚妗漫无目的,公主府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她甚至看到了楚蔷与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的,很是活泼,与对她的冷嘲热讽全然不同。她略有些羡慕,她自小便没有玩伴儿,村子里的人觉得她是弃婴,必定不祥,都离她远远的,如今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竟然也是格格不入。 她走走停停,渐渐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那些喧嚣也渐渐听不到了,楚妗舒了口气,打算在这里待一会儿,等到时候华阳公主开宴的时候再出去,也算清静。 不远处有个小凉亭,她抬步前去,挑了个干净的石凳坐好,抬眼一看,就看到不远处斜倚着一个宫装美妇,衣着华贵,云鬓高耸,满身的绮绣朱钗,很是贵气逼人,只是衣衫微乱,似乎刚刚睡醒的模样,正诧异地望着她。楚妗四下看了看,原来这个小亭子旁边是一架花架,下面放置了一张美人榻,供人赏花歇息。只是美人榻隐在重重叠叠的花枝后,她刚才也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人在歇息,看样子她的到来惊扰到了这位美妇。 入v通知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歇息,我马上便走。”楚妗反应过来,神色羞窘,冲着那人屈膝道歉。正当她转身的时候,美妇叫住了她,“你是哪家小姐?为何本宫未曾见过你?” 楚妗顿住了脚步,听到美妇的自称,愕然回首,这人是华阳公主? “臣女是定国公府二小姐楚妗,见过公主殿下!”楚妗急急忙忙躬身行礼。 华阳公主站起身,素手整理好衣裳,款款往楚妗走来。楚妗低眉垂首,静静地等在原地,内心忐忑不安,不会是吵到了公主殿下,如今要拿她问罪吧? 华阳公主站定在她身前,细细打量着她,看到她穿着满身上下很是素淡,不似刚刚满院子的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很是心旷神怡,她很是满意,这小姑娘长得美,随随便便打扮一下便像是初生的花儿一样娇美,而且这衣品倒是符合她的审美。她忽然开口说道:“本宫听说你长在南地,前些日子才被接回京城?” 楚妗盯着眼前华贵的金色鸾鸟图案,被华阳公主的话问得一愣,不是问罪? “回公主的话,臣女的确幼时遗落乡野,自幼长在南地。” 华阳公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柔声说道:“本宫听说南地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民风淳朴,自幼便很是向往,只是我这些年身子不太好,便是想去游玩也没办法。楚小姐从小长在南地,定然很是熟悉南地吧?若是不介意,可否与我讲解一二?” 楚妗惊讶地抬起头,离得近了,华阳公主的模样也瞧得更真切了,华阳公主长相柔婉,许是常年郁郁,她的眉眼间总是挂着愁绪,美人蹙眉,总是惹人怜惜。如今她的语气带着询问,丝毫没有皇家的倨傲,也没有瞧不起她的身世,很是平易近人。楚妗心下暗道,果然,华阳公主为人和善,丝毫没有一丝架子。 楚妗想到顾沉宴,微微勾了勾唇角,顾及到华阳公主,压下了笑意。“只要公主不嫌弃臣女讲的枯燥就好!” 楚妗去过的地方不多,最熟悉的还是她长大的小乡村,好在阿公经常带着她走街串巷的卖茶叶,坊间的趣事儿多少也知道一些。华阳公主坐在凉亭内的石凳上,听得很是认真,听到有趣的地方,甚至还会露出微笑。 “本宫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熟悉的语调了。”华阳公主笑道,眉眼舒展,心情很是明快,“自从先皇后薨逝之后,我已经十多年未曾听人说过南话了。”她顿了顿,神色有些唏嘘,“方才听你说话,那神态语调,竟让我恍惚以为故人归来。” 先皇后出身南地,说的也是吴侬软语,身音如清晨的黄鹂,清脆悦耳,华阳公主与先皇后感情极深,多年来一直怀念着先皇后。 华阳公主伸出手,拉过楚妗的手,语气温柔,“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与我很是投缘,以后你若是不嫌弃,常来公主府走动走动,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吧。”渐渐地,华阳公主的自称也从“本宫”到了“我”,一下子便显得亲切起来。 华阳公主很是喜欢楚妗,小姑娘像是按着她的喜好生的一样,哪哪都合她心意。她身份高贵,旁的人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就是巴结奉承,楚妗倒好,一本正经的与她讲解南地的风光,浑身上下没见到一丝谄媚,说话娇娇柔柔的,让人心情忍不住变好。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楚妗觉得很是不真实,这就……得到了华阳公主的认可?自己就是说了几句话,也没干什么呀! 她对上华阳公主的眼睛,里面是隐隐的期盼,像是枯涸了许久的旱地,隐隐长出的幼苗。她不禁点了点头。 “公主殿下,赏花宴开始了。”凉亭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侍女,提醒道。 华阳公主一愣,“瞧我这记性,同你在这里说话,差点都忘了正事了!”她站起身,侍女恭恭敬敬的进来搀扶住华阳公主,期间不住偷偷的打量着楚妗,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公主殿下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情好了,自从驸马爷闹了那样一通之后,整日里郁郁寡欢,待在公主府里闭门不出,更遑论与人这样欢快的聊天了。 “我等会儿怕是不能时刻看顾你,便让婢女领你回去吧,若是得了闲,到时再找你,可好?”华阳公主走了两步,忽然顿住脚步,回首问道。她是主人,宴会上事情多,需要招待众多夫人小姐,定然没有多余的精力看顾楚妗。 楚妗点点头,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抿唇不语。 侍女采月恭恭敬敬地领着她往前院走去,那里是举办赏花宴的地方。一路分花拂柳,耳边渐渐传来欢声笑语,采月停在了一处小石门前,俯身道:“楚小姐,前面就是举办宴会的地方了,既然将您带到了,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楚妗颔首,抬步刚打算踏入庭院。 “啊,那个姑娘快要被打死了啊!” 楚妗脚步一顿,四下张望,目光定格在墙头的一丛凌霄花上。仰头比划了一下墙的高度,大概猜出了花能看到的距离。她脚步一转,直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越往里面走,环境越是僻静,是以轻微的响声便显得格外明显。 “啪!”楚妗方绕过假山,就听到一声极为清脆的掌掴声,随即是女子尖锐刻薄的谩骂声,“你个贱人,竟然敢在父亲面前花言巧语,迫得母亲不得不带你来赏花宴,你是想要靠你这张脸勾引哪个世家公子吧?我告诉你,做梦!你的婚事可由不得你,到时候你只能嫁个鳏夫,凄惨度日!” 许是在楚妗来之前,女子就已经发泄够了,愤愤的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楚妗犹豫了半晌,慢慢走了出来。 假山上靠坐着一个红衣女子,低着头,瞧不清模样。楚妗猜测她应是在哭,她柔和了声音,“你没事吧?” 女子豁然抬头,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她。楚妗看清女子的样貌时,忍不住轻吸一口气,实在是楚妗见惯了自己的模样,仍觉得此女颜色殊丽。 乌发雪肤,一袭洗的有些发白的红衣也遮掩不住她的艳丽,秾艳似妖,眉眼略显凌厉,此刻用一种恨意浓稠的眼神望着她,让她生了些戾气。 她的眼睛阴郁,没有楚妗预料的眼泪。 她被女子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实在是那眼神落在身上,犹如寒风入骨的凛冽,“你,你没事吧?”楚妗略带迟疑地问了句。 女子别开头,冷冷道:“滚!” 楚妗呼吸一滞,觉得这人简直是欺软怕硬,方才那人狠狠地扇她巴掌的时候,也没听她哼一声,骨头倒是硬得很,如今对她倒是恶声恶气,着实讨厌。 她本想一走了之,不管这闲事,只是她看到女子手臂处的衣裳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手臂处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应该是刚才被推倒在地,不小心倒在了假山上,被尖利的石头划伤了。 她转身走开,她身上没有金疮药,如今她需要止血,好在这些天她看那本书册,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花草的用处,这里位置偏僻,隐隐有些荒芜,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止血的植物。 女子见她离开,阖上眼眸,靠在假山上闭目养神。 今日赏花宴是接近华阳公主的最好时机,所以她才费尽心思跟来了公主府。华阳公主与太子关系亲近,若是搭上了华阳公主这条线,离太子也就不远了…… “你伤口一直在流血,我身上没有金疮药,你就先忍一忍,这蓟草也有止血的功效。”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清甜的声音,女子猛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截莹白的脖颈。 楚妗觉得自己甚是幸运,还没有走多远,就在那边的草丛里找到了一株蓟草,蓟草虽比不上金疮药,但也是一味不错的止血药草。 女子有些晃神,收敛心思之后,抬手躲开了楚妗的触碰。“不是让你滚了吗?”女子低垂着眼皮,脸上挂着嘲讽,话语恶劣刺耳,“听不懂人话?” 楚妗握着药草的手紧了紧,心底冒起来一股火气,目光触及到女子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还有未消的指印。她的手还是松了开来,算了,这人挺惨的,自己与她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她找了块石头,擦干净后,便将刚才找到的药草捣碎,霎时,鼻尖满是苦涩的青草味。女子见楚妗认真的敲着石头,恍若没有听到她的话,脸上的神色一僵,眼神不自觉沉了沉,刚想开口说话,楚妗握着一团草渣摁在了她的手臂上。 “嘶!”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方才的话也咽了回去。 楚妗勾了勾唇,悄悄收回了手里的力道。 “你摁着这些草药。”楚妗冲着女子说道,伤口需要包扎,她如今腾不开手。 女子掀了下眼皮,静静地打量着她,眼神深沉,是楚妗看不懂的神色,就在楚妗以为女子不会伸手的时候,斜地里冒出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草渣。 楚妗第一次见一个女子的手长得这样好看,纤长莹润,就是看上去骨节分明有力,倒像是男人的手。 楚妗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细细地将伤口包扎好,女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直愣愣的盯着地上,也没再出言讽刺。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等你回去记得看大夫,我这只是随便包扎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楚妗提醒道。 女子没有任何反应,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楚妗想了想,自己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怕是前院赏花宴已经开始了,她急忙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身回来,从腰间扯下一个精致的荷包,放在女子的掌心,“这是一些蜜饯,你若是觉得伤口疼得厉害,就吃一些,甜食会让人心情好起来的。” 说完,也不等女子反应,急匆匆地快步往前院赶去。 女子的眼神落在荷包的右下角,那里歪歪扭扭的绣了两个字,楚妗。 “楚妗……”女子低低念出声,声音恍若低喃。 这边楚妗也顾不得那些闺阁礼仪了,健步如飞的来到了前院。好在宴会还未曾开始,只是众人都已经按照品级入座,院子里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她暗暗松了口气,打算悄悄潜入,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她目光也随之望过去,人群里一道气势凛冽的身影格外显眼,遥遥望去,让人第一眼便瞧见了。 “天哪,那为首之人可是太子殿下?” 第27章 不远处浩浩荡荡地走来一群男子, 为首之人一袭明黄色太子朝服,头上戴着一顶帷帽,白纱遮住了面容, 只能看出身量高大, 很是俊逸, 浑身的气势很是慑人。旁边跟着一群身穿各品级官服的年轻男子,他们这些样子像是刚下了早朝, 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就来了。 楚妗从人群中看到了楚怀璟, 朝着他甜甜的笑了笑, 楚怀璟回以微笑, 任谁看见都会道一声兄妹情深。 顾沉宴随意瞥了一眼, 喉间发出一声嗤笑,呵, 那女人眼神都没往这边瞟一眼!昨日自己还好心教导了她一番,真是个小白眼狼! 继而想到自己为了让她认出自己,特意戴了帷帽,顿时颇觉气闷, 忽然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自己不知是不是魔怔了,竟然下了朝不回东宫,来这里参加劳什子的赏花宴,又怕楚妗识出自己, 戴了顶帷帽。 许是他第一次抛开一国储君的身份,如一个平常人一般,这般体验着实新鲜, 可这乐子总有一日也会厌烦,自己若是露了真容,让楚妗瞧去了,到时候怕是掰扯不清了。 顾沉宴如是想着,心底那丝不自在也霎时烟消云散。 云澹一路上疑虑重重,今日顾沉宴一反常态前来赴宴,着实让他吃惊不已,他有心多问几句,偏偏顾沉宴只拿旁的理由搪塞他,说是许久未见华阳公主,趁着今日热闹,便顺道拜访了。 可他与他自小长大,对这套说辞显然是不信的,他最是厌恶喧闹,往日里躲都来不及,今日偏偏往上赶,事出反常,他不敢大意,下了朝便紧紧跟在他身边。 顾沉宴步伐沉稳,不紧不慢,率先走入上首,撩袍入座,自顾自斟了一杯酒,施施然坐在了那里,显然是不打算走了。 众人见状,皆起身行礼,顾沉宴随意抬了抬下巴,态度倨傲。 白纱微动,露出一截如雪的下巴,楚妗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她刚回京城时的那一晚,楚怀璟院子里的那个男人,怪不得身影瞧着有些眼熟,原来那时候那个人就是太子。 只是顾沉宴一坐在那里,就像是压在大家头顶的一座大山,整个宴会方才还是欢声笑语,此刻随意掉根针,怕是都落地可闻了。 云澹适时开口道:“今日春色正浓,正是赏花品茶的好日子,不知各位夫人小姐可有什么有趣的玩乐事儿,大家一起逗个趣?” 云澹说完,悄悄看了一眼顾沉宴,发现他并未反对,甚至冲他举了举杯,“你们随意,当孤不存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