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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修仙,日更三千 第83节

    “《桃源公案》第三案最后两回今日登载!凶手结果已出!……”

    报童沿街叫卖,顿时吸引了很多路人的注意。他们很机灵地没有透露凶手是谁,打出最终回的噱头就已足够。

    第五第六回,翡不琢先生称只放一回会“剧透”,影响阅读体验,所以挪到了五月一日一起放出。

    李冰湖也起个大早盼望着订阅的报纸过来,他上次看完后自信满满地做了分析,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新章里是如何解密的。

    “果然!我就说不会有鬼神。”他看个开头便开心起来。

    文中写道,桃夏生在短暂的惊悚之后,很快便转过弯来,知道假扮镇长之人恐怕就是凶手了。

    这一下子就排除了在场所有人的嫌疑,因为那个“假镇长”和众人都同时出现在一起过。

    他能想到这些,书生和画师也能想到。

    桃夏生为了缓和气氛,先问了一个比较正常的问题:镇长为什么是“郎中”?

    书生和画师沉默片刻,口风果然松动了些许,透露出了信息。原来多年前,镇长妻子还在世的时候,其妻十分体弱多病,镇长为了治疗爱妻,自学医术,而在妻子死后过于悲痛,不再提及这件事。

    表面上看,此理由没什么问题,但桃夏生仔细一想却觉得很不对劲——如果仅仅是这样,那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都到生死攸关的地步了,还在乎那点悲痛?

    除非……他们心里有鬼。

    桃夏生上前检查镇长的尸身,发现这具尸体比他们这些天所见的要高大一些,肩膀也更宽。书生与画师愕然,而后说在这些天见到的镇长确实比他们记忆中的样子要更瘦小,但因为镇长年纪大了,他们便以为这是正常现象。

    与此同时,他们表露出了一些情绪,好像后悔对桃夏生透露了往事。

    桃夏生倏然产生了一个不好的联想,随即心生警惕,没有再刺激这二人,而是继续从镇民那里套话。在他的攻势之下,终于得到了两条线索:

    其一,那支童谣的确自古就有,但是在近十年左右,歌词似乎发生了变化,原先并没有这么瘆人,只是单纯的姑娘数行人的童谣。问镇民,他们却也说不清具体是何时开始改变的,仿佛从某一天开始,孩子们唱的歌词就变了;

    其二,在二十四年前也发生过一场泥石流。这一点其实之前桃夏生也打听到了,但没放在心上。二十四年前那次更加严重,镇上很多人都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困死了,那之后搬走了很多人,才造成如今人口稀少的模样。

    这个镇子只是地理构成比较奇特,并非真的自成一体,道路通畅时,镇子和外界大县的往来是很频繁的,对外界的依赖度很高。若非如此,桃夏生也不会接受邀请——他才懒得走太荒的路呢。

    桃夏生又问了一个问题——那次是否有被困的旅人借住在镇长家。

    类似的问题他之前问过,问的是二十四年前镇长是否举办过寿宴,那回镇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可这一回他换了个问题,镇民愣了一下,犹豫不决地说好像是有这回事。

    寿宴毕竟是大事,镇民的记忆不会出错,但若是借住这种小事,不问还真想不起来。

    而关于镇长亡妻的相关事情,普通镇民们并不知晓太多,只是说那位嫁给镇长的外地女子没一年就死了。算算时间,她嫁过来的时间好像就是二十四年前。

    近年只有这么一桩丧事不太寻常,所以镇民们才怀疑是不是冤魂报复。

    “那外地来的姑娘我还见过,身体强健得很,据说还是猎户的女儿呢!怎么这么短时间就病逝了?说不准是被公婆磋磨的。”

    镇民信口道,“不过镇长的爹妈早就老死了,这鬼魂索命也不看看对象,真是鬼物,不通人情啊……”

    桃夏生又问了更多的细节,心中慢慢拼凑出了一个猜测。

    更为具体的事由,可能只有与镇长共事的官员才知道。但县衙的官员都是近几年才新调任来的,一问三不知,桃夏生没得到什么线索。不过他也由此觉察到了不寻常,正常的小镇,县衙人员会是这种组成吗?

    桃夏生问完一圈话回来,再度听到了噩耗——

    这一次是书生和画师一起死了。

    “这不寻常!与之前死人的节奏不同!”李冰湖脑子转得很快,往下看果真如此。

    桃夏生检查完现场的情况后很快推理出,这回不是“鬼物”作祟,而是二人自相残杀死的。他看到了破碎的机关和沾血的石头。

    ——难怪书生那天晚上消失了,他是来布置机关的!

    按照来龙去脉梳理,这场互杀应当是这样发生的:先是书生结合往事,认为画师极有可能会把他的事情抖露出来,且说不定就是背后那个凶手,便想先下手为强布置了机关。

    但镇长的死为画师洗脱了真凶嫌疑,他便偷偷想拆了机关,却被画师撞见。后者大怒,以石砸人,而书生也牵动了机关,二人双双死亡。

    简直是离奇,桃夏生都要觉得冥冥中真的有因果报应一说了。

    书外,李冰湖虽有预料,但还是有被惊到,原来翡不琢给这七人安排的死法,并不全都是“山鬼”所杀的?

    他也从行文中预感到,这七人瞒下的必不会是小事,恐怕……也是一桩罪案。

    文中的桃夏生也在思索。他从二个人死的时候就在奇怪,为什么会邀请他一个局外人。

    虽然很荒谬,但他竟然从中感觉到了某种奇异的道德观——凶手要他这样一个“断案人”的身份来见证这一切,最后也会自己伏诛。

    如今只剩最后一人,这应当也超出了凶手的计划。

    桃夏生喊上了衙役,告诉他们如果自己预料不错,今晚凶手会自己出现。衙役们面露惊奇,但现在只剩一个弱女子,如果这都保护不下来,他们也不用再干了。

    又是一个风雨之夜。

    县衙的大堂里,那童谣如约响起,这一回少了几分凄怨幽缠,变得格外清晰,且还伴随着脚步声。衙役们无比紧张,桃夏生却表情平静。

    闲人之妻抖如糠筛,似哭似笑。她疯癫了几日,此时突然有些清醒了过来,对着虚空之处喃喃道:“是我们对不起你。”

    歌声靠近,门吱呀打开,一个山鬼般的女人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

    一个体格比寻常女子健壮的、白衣散发的女人。

    书本外,李冰湖如有所感,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就是假扮镇长的凶手,也是哼唱歌谣的人!

    接下来,桃夏生当着这位“山鬼”的面,说出了自己推测出的真相。

    二十四年前,身为媒人的老妇从外地带来了一个女人,将她“嫁”给镇长。桃夏生推测,这个女人一开始应该是同意的,否则那时四十多岁的媒人也制不住她。但等见了面,或许是因为镇长的年龄、或许是因为身份,她才发现这“婚事”和她预料的不一样——总而言之,就是她的态度让镇长不满了。

    不巧的是,那日发生了泥石流,她们被困在了这里。与此同时,一些路过的旅人也借住在了热情好客的镇长家——从镇长对外的形象来看,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几位旅人,就是如今的几位客人。

    幽闭的空间、不知何时才能疏通的道路使得人心焦躁异动。桃夏生常听闻,人在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做出的事情很可能与野兽无异。镇长面对着一个不驯的、本该是他小妾的女人,会做什么?

    剩下的旅人,也都成为了帮凶。闲人之妻应是男子的从犯,才被留到了最后。但既然她被编进了歌谣,这个“从”的程度恐怕不低。

    那之后,道路被疏通,众人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这个女人是不能留下来了,结合“郎中”这个身份,桃夏生觉得镇长是给她下了毒。

    这也能解释第一个杀的人要用毒的原因——明明看后来搬动井盖的力气,凶手可以直接杀了富商,却要多此一举。

    但老天还留了一眼,可能是他们当时太过慌乱,这个女人没有死,而是逃出了镇子,设计了一场饮恨的复仇。

    山鬼姑娘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完,而后开口了。她的声音嘶哑,不辨男女。

    “你有一点猜错了。”

    那姑娘笑微微地说,“你所说的是我的母亲,她已经在十年前死了。我是来为她复仇的。”

    桃夏生微愣,随即想到了童谣——镇民们都说,他们发现童谣歌词改变是从小孩子唱的内容开始的。如果有个大人教他们歌词,必定很显眼,但同样是小孩的话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而这也解释了年龄的漏洞,那位女子若活到现在,估计没这么大的力气,但姑娘却正值壮年。

    “这里面我唯二没有设计到的就是这场泥石流、以及书生和画师的死。我原以为我杀到第二个就会被发现了,谁料老天也在帮我呢?”

    所有真相至此水落石出。闲人之妻仿佛又受到了刺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竟突然挣脱了保护,一头撞在了白墙上!

    歌谣中最后一个人也死了,周遭一片混乱,山鬼姑娘只是略带怜悯地看着她。

    李冰湖读到这里已然沉默,他往后翻了翻,接下来便是这姑娘交代完罪行伏诛的剧情。

    几日之后,道路疏通,桃夏生离开了镇子,第三案画下了句点。

    阴雨消失,万里蓝天。

    哪怕已是五月的天气,李冰湖还是觉得背后发凉。

    “哎……”他押错了凶手,可这会儿心里没有失落,只是闷闷的,“翡不琢所写的,最恐怖之处还在人心啊……”

    “志怪鬼神尚有人性,可人心一旦险恶,实在比鬼怪还要可怖!”

    这句话是在第三案终回登出后,广大读者的共识。

    《桃源》第三案,引起了市场震撼。

    志怪小说这一题材,本就是在借非人之物以写人情,像岑枝那样纯粹以非人之感取胜的反倒在少数。而翡不琢更是将这一点写到了极致,若说之前还有争议,而末篇一出,再无人置喙。

    第三案的整个结构异常精妙,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两万多字,所有的环都能圆满扣上,单看篇章与字句的设计堪可为几十年来公案小说的范本。

    “一看《桃源》,我才知道从前那些公案小说都白看了……”

    “她的写法太奇了!细细推敲的话,连前期的句子都有可能存在遮掩与设计。”

    “哎!看得人心情沉重,好在最后都恶有恶报了。”

    “想不到,着实想不到这结局!凶手姑娘可谓是义士,真看到她认罪,我还有些不得劲……”

    “她是其母受辱所生,却没有为那些禽兽辩驳,反而亲手报仇,快哉快哉!”

    “苦也!看完了这么精彩的话本子,我要怎么看得下其他公案小说?文修们不如也学一学翡不琢先生的技巧吧……”

    从前有许多人说,翡不琢只擅长写轻轻松松的三老派,几个短篇也称不上多么深奥。但《桃源书生》第三案一出,再无人质疑这一点。

    其层层反转,精彩纷呈,令人毛骨悚然,她在人心的把握上简直绝妙!

    “不必再说皖州年轻修士中的第一人,哪怕放眼天下,翡不琢也担得起‘新秀第一’这个称呼!”

    金陵的报纸上刊登了这句话,无一人反驳。

    ……

    琅嬛。

    吴丽春给诗千改送来读者的信,自己也满心倾诉欲,最后只憋出一句说过不知多少次的感慨:“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啊……”

    诗千改轻笑地转着笔:“可能是我看得多,也想得多吧。”

    孤岛杀人模式,一般要么安排孤岛上的人互有恩怨、互有杀人动机,要么安排他们各自有罪,有一个“第三方”对其怀有强烈的杀机。

    诗千改选择的是后者。

    而第三方扮做“局中人”也是老套路了,诗千改在龙平君秘境之后就确定了要使用这个点子——让凶手女扮男装。

    这是《桃源》案件以来出现的第一个女性凶手,且一上来就犯了个最大的连环杀人案。

    志怪小说多有女鬼出现,而且多有悲惨身世。诗千改曾经看过一个说法,这是其实是一种社会现象在文学作品中的投射:她们生前无法反击,只能诅咒化鬼。

    读者们也已经习惯了“女鬼”的存在,反而忽略了真正的复仇。她恰好利用了这个盲点,才会让那么多读者直呼意想不到。

    夜九阳有位置优势,比广大读者更早看到结局,这会儿情绪还没走出来。见到吴丽春抱着报纸,又触景生情起来,悲痛道:“山鬼姑娘啊!”

    而后便开始悲伤地弹琴。

    贺雪:“……”

    吴丽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