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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墟 第61节

    西门昼有意巴结裘潮生,观四下情形,出头喝道:“宇文岚!你拿着一份莫须有的亡者名单,又叫大家伙儿去掘恶人坟,到时候随便挖出个阿猫阿狗来都说是枉死的无辜女子,如此处心积虑构陷裘盟主,意欲何为?”

    “哼,我才要问,如何鉴别你那孤德塔下埋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我若连夜杀一好人,将其埋在塔下,与一堆恶人尸身混在一处,是否就能混淆视听,从此高枕无忧?”岚姑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我能想到的事,裘狗想必一早也能想到,那孤德塔与其叫什么恶人坟,不如叫遮羞布!你道裘狗只这一层遮羞布?非也,诸位可知,为何我这名单上人头众多,道上却鲜少听闻哪门哪派有女子失踪?”

    底下人早有疑问,纷纷叫喊为什么。

    岚姑一声冷笑:“只因裘狗老谋深算,害的都是魔门弟子。”

    原来如此,众人又纷纷点头。

    在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下,正道人士向来不过问魔教事务,所以他们不知近年来陆续有魔门女弟子失踪实属正常,更有与魔教素有仇怨者,连声大呼“活该”“杀得好”“多杀几个解解气”来。

    “原来如此!”玉尽欢此时也人云亦云,冷不丁插口道,“那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这太平时候裘宫主非要成立正气盟来与魔教为敌了,难不成他情知自己已被魔教盯上,为保全自身,只好拉帮结派,骗得大家伙儿心甘情愿替他卖命为他背锅垫背?啧啧啧,裘宫主此举无异于往敌人手里递刀子啊,届时魔教若大举进犯,也算出师有名了。”

    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正正戳到了裘潮生的肺管子,裘潮生闻言,双眉一轩,狠厉的目光随即直射而来:“玉公子既非正气盟人士,又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很难不教人怀疑你今日来此的目的。”

    玉尽欢脸皮甚厚,被骂了也不介意,坦荡荡扇着玉扇,嘴欠得始终如一:“玉某就一江湖散人,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爱说什么话便说什么话,裘宫主也别太草木皆兵了,否则教旁人看了去,倒要以为你怕了魔教了。”

    裘潮生双臂一抻广袖,背至身后,冷哼道:“笑话,区区魔教,裘某何惧?”

    “所以你承认害了这些个魔教弟子咯?”岚姑追问。

    裘潮生的耐心倒也好得出奇,答道:“裘某一生杀的魔头数不胜数,我怎知你说的这些是哪些?”

    岚姑摇头:“这些女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魔头二字更是无从说起,你有什么理由杀她们?”

    “杀几个魔教女子还需要理由?”裘潮生尚未开口,西门昼抢道,“她们既然已入魔教,必然作恶多端,罪孽缠身,莫说人不一定是裘盟主杀的,既是他杀的,又如何?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有何可指摘的?岚姑,你这般维护魔教,莫非已投了他们?”

    此言一出,拥趸甚多,群情激昂,皆说魔教之女死不足惜。

    释缘摇头叹息,低声诵经:“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放屁,放屁,大大的放屁!”岚姑怪叫道,“一顶魔教的大帽子一扣,杀人便不需要理由了?眼下你理亏心虚辩不过我,就要给我也扣上大帽子,这样便可以堂而皇之杀我泄愤,还美其名曰,替天/行道!哼哼,我瞧你们这帮伪君子,比之魔头还寡廉鲜耻!”

    西门昼被骂伪君子,怒气勃发,还欲再辩,却被一道脆生嗓音阻住:“爹爹,难道你真要与这个道貌岸然的狗贼结成盟友?”

    西门昼闻言一惊,扭头:“烟儿,怎么连你也……”

    “爹爹有所不知。”西门凝烟原本顾虑父亲,不想当众拆穿裘潮生的恶行,此时实在忍无可忍,垂泪颤声道,“女儿那日出走后不久,便遭歹人绑架,囚于一口枯井井底,那里暗无天日,俘虏众多,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非沈公子相救,女儿也早就如那些可怜的魔教女弟子一般被长埋在孤德塔之下了!”

    西门凝烟是扶摇门门主之女,又出落得端庄贤淑,我见犹怜,她的哭诉与指认自比毒寡妇可信多了。

    群雄相顾茫然,脸现狐疑。

    西门昼乍闻此事,脑袋里嗡了一声,难以置信,看看裘潮生,又看看自家闺女,低声询问:“此话当真?你没瞧错?”

    “千真万确。”西门凝烟泪盈于睫,纤指一伸,指向裘潮生座下玄机堂堂主温魁,“就是他,日日来井底送饭,时间一到,就随机择一名被囚女子带走,不知干什么去。”

    温魁乃裘潮生心腹,此时被认出后满脸惊慌,众人疑心更甚,西门昼一改维护面孔,转头就质问起裘潮生来,连称呼也改了:“敢问裘宫主,温堂主何故劫我女儿?”

    裘潮生脸上神情这才凝重起来,定睛看向温魁,也问:“温堂主,西门大小姐所言何事?你且从实招来!”

    这话问的,好似手下人做了什么,他全然不知。

    温魁心下忐忑,冷汗直冒,情知裘潮生有此一问就是要将所有事都推在自己身上,此时他若承认诸事皆系己过,那武林群豪断然放他不过,他若坦言只是奉命做事,那裘潮生则放他不过。一时间,当真是进退维谷举步维艰,他动了动嘴皮子,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左右两道疾风破空袭来,尹西与郭成章已同时使兵器扑来。

    这下出其不意,温魁险伶伶跳跃避过,黝黑的面庞上闪过痛色:“你俩当真是好兄弟!”

    尹西与郭成章只管抡兵器招呼,闭口不言。

    萧观在旁道:“温堂主,你背着宫主犯下这等恶事,当真是万死不能辞咎,到如今也甭劳兄弟动手,自戕谢罪吧!”

    “好!好!好!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就当温某这些年的忠心全喂了狗!”温魁死志萌生,突然发狠,长啸一声,一记扫堂腿架走尹郭二人,转身竟朝裘潮生扑来!

    “哼,自不量力。”裘潮生左腿稍稍往后退出半步,右手轻轻推出,不少人识出,这是他那成名绝技摘星手的架势。

    摘星手一出,温魁必死无疑。

    玉尽欢朱唇轻启,低声道:“救人。”

    “是。”

    沈墟听得身旁一声娇滴滴的应答,两道绯色绸缎霎时激飞出去,三两下裹了温魁的腰,从裘潮生手中抢得人来,掼到一边。

    只听花意浓劝道:“温堂主,你有何冤情,但说无妨,何必自寻死路?”

    温魁惨笑一声,朝她投去感激的眼神,余光里见尹郭二人还欲扑来,看架势,当真是要置他于死地,悲怆之余,破罐子破摔,喊道:“裘潮生,你于温某有恩,温某本不想当众揭你的短,但你丝毫不念旧情,相逼至此,嘿嘿,你既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杀了他!”裘潮生冷声下令。

    尹郭二人得令,招数陡然间变得狠厉非常,判官笔急点,哭丧棒挥出残影,招招紧迫逼人,不教温魁有丝毫喘息说话的功夫。

    温魁狼狈招架,节节败退,突然,他“啊”的惨叫一声,小腿胫骨被尹西的哭丧棒扫中,喀喇断折,又听一声闷哼,郭成章的判官笔也击打在他头脸,登时口中牙齿迸裂,鲜血长流。

    群雄在旁瞧得皱眉,又如堕五里雾中看不清局势,犹豫之际,也不敢贸然出手相助。

    岚姑却顾不得这些,只担心温魁一死,死无对证,白白放过了裘潮生狗贼,双手向上一扬,“咻”的一声,袖中藏着的毒针齐齐飞出。

    “啊!”

    “这是……”

    尹郭二人直挺挺倒地,手脚抽搐,口吐白沫。

    “毒妇胆敢使毒!”裘潮生此时正愁找不到借口向岚姑发难,立即瞅准机会,伸手抓来。

    “且慢!”这时,一人掠上台来,“我与这位岚姑也有恩怨未了。”

    众人一看,却是楚惊寒。

    岚姑上上下下将眼前神色冷淡的女子打量一遍,问:“你是谁?我认也认不得你,如何跟你有仇?”

    楚惊寒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森然道:“你不认得我,应当认得我儿。”

    岚姑奇了:“你儿子又是谁?好了不起么?我非得认得他?”

    楚惊寒看她又是夹缠不清,又是翻脸不认账,心下已是恼怒,正欲拔刀,只听温魁一把破锣嗓子嘶声喊道:“人都是裘潮生杀的!他杀的!他练摘星手练得走火入魔,要吸人功力才能自保,就命令属下去抓些会武功的姑娘来,哪知一不小心竟抓来了西门大小姐,还让人救了出去!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温某句句属实,如有一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65章

    他赌咒发誓,神情愤慨不似做伪,场上信他之人便多了几成。

    岚姑趁热打铁:“裘狗,连得力部下都亲口指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裘潮生坐怀不乱,抵死不认:“温魁不满裘某清理门户,疯言疯语如何能信?在下行事无愧于天地,清者自清,无须多言。”

    他这副故作清高睥睨尘下的姿态,又引得一部分拥趸无条件信他敬他。

    两下里各持己见,吵得沸沸扬扬。

    沈墟从始至终围观这场闹剧,默然不语,忽听身旁玉尽欢轻慢地笑了一声:“墟弟,你瞧那裘潮生演得如何?”

    沈墟淡道:“炉火纯青。”脸皮厚得炉火纯青。

    玉尽欢不以为意,玉扇一转,扇柄指着自己:“他与本尊相比呢?”

    沈墟不假思索:“那还是足下略胜一筹。”

    “其实不然。”玉尽欢定定看着他,叹息道,“我若真演得好,又怎会被你识破?”

    沈墟并不想谈论这些,微微侧过脸,避开视线。

    玉尽欢以扇柄拖住他下颌,施内力强行迫他扭过脸来,手上行着霸道之事,却还委屈眨眼:“为何待我如此冷淡?”

    沈墟蹙眉,抬眼反问:“倒要请教阁下,沈某理应如何待你?”

    言语间满是疏离。

    玉尽欢的笑逐渐危险:“你当真不怕我?”

    沈墟抿紧了唇。

    玉尽欢瞧他一脸戒备,眼中闪过玩味,放柔了表情,温声诱哄:“不必紧张,我俩既是朋友,我便不会害你,你只告诉我,你是如何识破凤隐就是玉尽欢的?本尊好生好奇。”

    沈墟目中冰冷一片,无悲无喜,只是不答。

    凤隐哂道:“怎么,本尊再也不是玉尽欢了,你就连话也不想跟我多说一句了?”

    沈墟:“……”

    二人对视,剑拔弩张,又似乎有不知名的暗潮涌动,全然视旁人如无物,直到青云观的那帮道士忽然大呼小叫地冲撞起来,两人才各自转身,一个赛过一个的脸黑。

    此时日头西斜,已近黄昏。

    只见青云观群道各持长剑,上来就将常洵团团围住,领头之人乃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冲云子,他由小道童搀扶着,弓腰捂着空荡荡的丹田,神色萎顿,朝常洵道:“常掌教,还望你将内力还给贫道。”

    常洵一惊,佯作不知:“什,什么内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冲云自恃身份,怒火丛生也不愿骂得太难听,只是语速快了些:“方才比武,足下的手一搭上贫道的手腕,贫道丹田中的内力就源源不断地流泻而出,如今只剩下不足三成,若非那位沈墟小友出手相救,贫道恐怕连这三成都保不住,就此成了废人一个!常掌教,贫道不知你从何处学了这吊诡的法术来,但同是武林中人,蹉跎一生,习武修道不易,还是将内力还来吧!”

    他说话的声音中气不足,但三成内力也足够他将内容清晰地传扬出去。

    台下一时炸开了锅,沸反盈天。

    “什么?原来真有专门吸人内力的邪功?”

    “看来毒寡妇说得不假,只是这练功的不是裘宫主,而是剑阁掌教!”

    “怪不得他能赢冲云掌门,投机取巧,恬不知耻,枉做一派之主!”

    当众面对责问,常洵到底不如裘潮生经验老到,往后退了几步,语无伦次:“休,休要胡说!你丢了内力为何管我来要?裘,裘宫主,这斗转大法分明是……”

    他朝裘潮生投去求助的眼神,意欲吐露实情,裘潮生精明如斯,怎能教他如愿?当即先声夺人,厉声叱道:“原来是你!”

    常洵一脸茫然:“什么是我?”

    裘潮生:“我早就疑心温魁与外人勾结,意图不轨,原来那幕后黑手竟然是你,说,你与温魁合谋,吸人内力以练邪功,临了还要嫁祸给裘某,意欲何为?难不成是想颠覆正道?”

    形势陡转急下,常洵方寸大乱,忙道:“这斗转大法不是你传授于我的吗?与温堂主何干?”

    裘潮生哂笑:“我乃大同学宫宫主,你是剑阁掌教,无亲无故的,我岂能传你功法?常掌教,编理由也得编个像样的出来!”

    常洵一怔,这才后知后觉,裘潮生早就挖好了大坑等他来跳,如今他已在坑中,黄土埋半截儿,举目四顾,人人对他横眉冷对,就连剑阁弟子,眼中也不再是关切,而是疑虑,又听赫连春行在旁煽风点火:“晚妹怎会生出你这等败坏门风的孽障!”

    常洵听他又重提娘亲,腹中怒火熊熊燃烧,本来他最近不知收敛吸食了过多内力导致浑身经脉沸腾膨胀,此时再被怒火一激,充沛内力登时直冲天灵,好似要把脑袋整个炸裂开,痛极恨极,不禁凄厉喊叫出来:“啊——!”

    将他团团围住的群道忽见他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止不住地痛苦哀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脸现迷茫,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喂!你怎么了……”

    有胆大者上前探视,手指刚刚搭上常洵的肩,人立时双眼一翻,四肢抽搐,软了身子,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群道见道友有难,纷纷出手相助,于是一个接一个,无一例外都被黏住,挣脱不得,叫喊声不绝。

    “啊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