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制造指南 第23节
“早听闻二长老有个侄女嫁到京城,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周采意收起名刺,“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没想到你还活着。” “明夷宗也听到京城的风声了?” “此处不是说话地,郡主请随我来。” 说着话,周采意领燕月生进了明夷宗山门。青年道姑身姿挺拔,如松如柏。 “我倒不曾听说睿郡主还有个妹妹,”周采意看了屠汝陵一眼,“这孩子是?” “偶然在路上捡的,她没了家人,想要跟着我。” 周采意摇头:“我虽不知睿郡主是怎么从京城中逃出来的,但如果我没有猜错,郡主如今应该还是戴罪之身吧。” “姜佚君确实在四处通缉我,只不过不是以燕月生的名义罢了。” “自身难保,还要去保全别人吗?”道姑声音清冷,“如果燕姑娘将来落入敌手,这孩子必定会为你所累。” “听到了吗?”燕月生低头弹了屠汝陵一指,“如果想要得到安宁的生活,就别跟着我。” 屠汝陵瞪了周采意一眼,随即藏身于燕月生身后。周采意无意间瞥到屠汝陵的目光,忽觉心里一凉。 那根本不是小女孩的眼神,倒像是一只凶狠的野兽! 她定了定心神,暗笑自己想得太多:“我是明夷宗宗主亲传弟子周采意,丁长老前些日子闭了死关,一时间惊动不得,睿郡主想必也知道了。” 她引着燕月生进了前殿:“如今燕姑娘无处可去,是想来明夷宗投奔,求一个栖身之地?” “天下偌大,想要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虽然有些困难,还不至于完全做不到。月生如果只是想从姜佚君的搜捕下寻得庇护,何必专程跑一趟明夷?” “这么说,睿郡主是不满足于此了?” 老人爽朗的笑声自殿上响起,周采意单膝跪下去:“师父。” “半月不见,采意你又瘦好些。”原本背手赏花的老者转过身来,“在外面行走这几日又没好好吃饭?” “徒儿早已辟谷,吃与不吃都不妨事。”周采意纹风不动,“师父,现在有客人,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确实有客人,却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客人。”老人哈哈大笑,“睿郡主,你可还认得我?” 燕月生摇头:“此前未曾见过前辈,自然不认得。不过既然周姑娘都要称一句‘师父’,想来前辈便是明夷宗宗主崔鸣剑?” “睿郡主不认得老身,老身却认得睿郡主。”崔鸣剑也不生气,捋了捋他的长白胡子,“只是睿郡主当时年岁尚小,不记得也很正常。” “崔宗主去过京城?” “很久以前的事了。”崔鸣剑微露怀念之色,“方才我听睿郡主说,燕姑娘此次上门,所求并非一个栖身之地,不知是想从老夫这里索求什么?” “不是索求,而是请求。” 燕月生解下包袱,恭恭敬敬地跪下,将包袱捧至与眉心平齐:“晚辈如今身中剧毒,只剩下三日之命。月生愿意以全身家私作为酬劳,求宗主为我解毒。” “哦?” 崔鸣剑意外挑眉,他原以为燕月生此次前来,必是为了拜入明夷宗门下修行习剑,万万没想到燕月生竟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明夷宗只教剑术,可不擅长医毒。郡主怕是找错了地方,到山下镇里随便找个大夫,都比来求老夫靠谱些。” “此毒并非寻常毒药,是修士所炼之毒。求寻常大夫恐怕无用,所以月生才冒昧来求宗主。”燕月生抬起头,“不知宗主可听过七日断肠散?” “你从乌鹭城来?” “正是。” “有点意思。” 乌鹭城和明夷宗相隔不远,偶尔颜广闻会派徒弟宋阙来明夷送节礼,明夷宗也会回送过去。崔鸣剑年少时偶然从师长那里听说过颜家断肠散之毒,只是比起毒药,乌鹭城更广为人知的是颜家棋谱。 “你得罪了颜广闻?” “颜城主对晚辈有些误会,所以给月生下了毒。” “那你何不去和颜城主解开误会,让他为你解毒?反倒舍近求远,这般大动干戈地来求老夫?” “颜城主称解药被毁,给了我解药药方。只是他之前用计给晚辈下毒,晚辈不敢再信他,希望能找到可以信任的长辈为我掌眼。” “即便燕姑娘眼下愿意回去求颜城主,恐怕也不能够了。”一旁的周采意忽然道。 “怎么说?” “徒儿此次回来,正打乌鹭城过,听闻颜家家主已经过世,死因不明。其女颜令仪怀疑凶手是她师兄,正四处张贴通缉令捉拿宋阙。” 燕月生惊讶的表情一闪即逝。崔鸣剑观察燕月生神色:“也罢,将药方拿来给我,我去找个靠谱的医修帮你瞧瞧。” “多谢崔宗主!”燕月生奉上包袱,“断肠散的制毒方和解药都在包内,其余微薄金银,算是晚辈一点心意。” “这些虚礼倒不必了,倘若丁师叔没有闭关,看到我为他后人解毒还要报酬,定要找我打一架。只把药方拿来给我便好。采意你带她下去,安排住的地方。” “徒儿明白。” “门外站着的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藏在门外偷听的屠汝陵一惊,门内跪着的燕月生已经说道:“是晚辈在路上捡到的孩子,年幼不知礼数,让前辈见笑了。” “随便捡的吗?”崔鸣剑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睿郡主初次在外行走,可得小心了,不是什么人都能留在身边的。普通小孩子也就罢了,倘若捡到一个包藏祸心的奸细,睿郡主要如何保全自己?” “晚辈明白,多谢崔宗主教导。” 周采意引燕月生到了客房,随后告辞离去。一直躲着崔鸣剑的屠汝陵松口气,伸手抓住燕月生的衣角。 “我不是什么奸细。”女孩语气殷切诚恳。 “我知道了。”燕月生拍拍阿陵的脑袋,“但这也不是你和我住一间房的理由,自己乖乖去隔壁睡。” “不能住在一起吗?” “我素有择席之病,不爱和生人睡。你的气息对我来说很陌生,在身边我会睡不着。”燕月生说,“你也不想让姐姐失眠吧?” 屠汝陵没精打采地应声,随即小跑出去。燕月生目送她离开,临走前屠汝陵没忘了关门。 门被合上,一朵残破桃花自燕月生手上飞出,将门栓捆住了。 “出来吧。”燕月生盘腿坐在床上,“一路跟到这里,你难道就一点不累?” 屋内鸦雀无声,仿佛燕月生是在自言自语。 “明渊?” 短暂寂静之后,空气骤然扭曲起来,黑衣青年在房中显形,襟上扶桑暗纹银白如月。燕月生直直撞进明渊的目光,二人隔着桌子两两相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应该看不见我。” “因为我终于想明白了,”燕月生答非所问,“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一直都在我身边吧?” “从我出生之后,你就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才会感觉不到你的存在,因为你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前世之因 为什么感知不到明渊的存在, 燕月生曾有过数十种不同猜测。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种,是明渊身为天界神族,修为非寻常人间修士可比, 原本就不在燕月生的能力范围内。但燕月生的感知相较于能力, 更近似于直觉。明渊到底采用了什么办法悄无声息地接近燕月生,一直使她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燕月生看见周采意的那一瞬间, 她忽然想明白了。 “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吧,明渊。” 屋外风声渐紧,屋内明渊目光震动, 不知是喜是悲。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就在刚刚, ”燕月生说, “其实我先前有些猜测, 只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刚才也不过是诈你出来。” “但你……”明渊回想起燕月生方才直白的目光, “我以为你确实看见我了。” “我只是猜了一下。如果我想跟踪我自己, 站在门边最方便。进出方便, 还能看清对方的一举一动、面目表情。”燕月生承认了她的小把戏, “如果猜错了也不要紧,即便我没有看向你的眼睛,你也会以为我不过是对着阿陵离去的背影发呆而已。” “明渊,你确实已经监视我十六年了吗?” 明渊沉默下去,他没有想到燕月生当真会发现他的行踪。他守在司命转世身边多年,眼看着她从襁褓中的幼儿长成稚童, 最后抽条成活泼机灵的少女。期间燕月生凭借她的直觉发现过无数人鬼神怪,但她从未发觉身边还有一位青阳氏的存在。 “嗯。”他最终只能承认。 “为什么?神族虽然寿命很长, 但还不至于这么清闲吧。”燕月生目光微微闪躲, “难道说, 你曾经很喜欢我?” 明渊缄默不语,不知算是默认还是觉得离谱到无法回答。燕月生虽然算力无双,到底年少,不太好意思就着情爱的话题追问不休,问出这话后也有些后悔。 她撇开脸,正要为自己找个台阶下,明渊却先问出了口。 “你之前不是一直担心我是你前世的债主?怎么忽然这么想?” “如果别人欠了我什么无法偿还,我要么直接放弃,要么想方设法让他付出同等的代价。但我绝不会在他身上花费太长时间。”燕月生说,“我的时间很宝贵,不能在不相干的烂人身上浪费,何况监视时间一连十多年,从不让对方发觉。除了你对前世的我怀有特殊感情,我一时想不出别的解答。” “那你对我呢?”明渊一闪身,站在燕月生身前。燕月生一惊,撞进明渊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你是怎么想我的?” “我对你……什么?”燕月生被迫迎上明渊的目光,一时间有些心慌,“我说过,我如今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无论记忆是否被封印,灵魂总是永恒不变的,对别人的感觉也无法轻易更改。”明渊居高临下看进燕月生的瞳孔,“你我初次相遇的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是棘手至极虚与委蛇的看护对象?还是曾经倾心相爱的恋人?两种感觉完全背道而驰,理论上很难混淆。 燕月生一时被问住了,她还记得梅林初见那一日酸苦难言的情绪,但很难表达清楚。如果她在秋庭谱中看到的记忆为真,明渊身为白帝之子,修为必然不俗。有他的一颗真心护佑,燕月生可以不再畏惧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 但不知为何,她对上明渊的视线之后,说谎似乎变成一件艰难的事。明渊也没给她躲闪的机会。 “我想,我当时应该是讨厌你的。”燕月生艰涩地回答。 她不记得前世与明渊的纠葛,但心声却无法自我欺骗。在梅林看见明渊的时候,燕月生如遭雷击,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中大声呐喊。 不要靠近他,更不要爱上他。此生此世,永生永世,若是想得到真正的心之自由,她便应该厌恶眼前的男人。 燕月生讨厌明渊。 燕月生此言一出,明渊脸色瞬间苍白。昊天大帝亲自登门道歉,月下老人百般委婉暗示,终究抵不过二十年后燕月生本人亲口致命一击。他可以不信旁人,却不能信不过燕月生。 “为什么?”他像在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燕月生不懂他在问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心虚。她想避开明渊质问的目光,可她已经避开了一次,燕月生不允许自己再退避第二次。 “我说过,我不记得我有对你做过什么事。何况喜欢讨厌,本就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你想要我不讨厌你,你先给我一个必须喜欢你的理由。” 明渊下凡历情劫之前,曾听黑帝之子说起过司命。据高阳少君说,天庭喜欢和讨厌司命星君的神族各一半,喜欢她的人与她亲热十分,讨厌她的人又将她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