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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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展白脚底生风,穿行在游廊间,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到最后不禁小跑起来。 像是要回应他的预感,关山越冒雨匆忙跑来,卷着袖子擦脸上的水珠,“王爷,大事不好,沈姑娘叫大殿下带走了!” * 一场雨来得突然,沈黛毫无防备,本打算借故离开,眼下只能留在亭子里,扭头望着槛窗外的雨帘,眉心结满惆怅。 广袖轻轻摇过,装满点心的小碟被一根修长工细的手指推过来,伴随一道清冽的嗓音,“郡主可是在为湘东王的西凉之行担忧?” 沈黛转回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光宛如淌过琉璃,蔚然一点便照亮人间,沈黛却由不得浑身起栗。 “我听说这回西凉之行,有许多朝臣都毛遂自荐,只有湘东王没开口,父皇却毫不犹豫地把这差事交给了他。” 苏含章捧茶自饮一杯,拣了小碟里的一块鸡油卷儿,捻在指尖瞧,半晌,自嘲地弯了下嘴角,“父皇对王爷,总是偏爱些的。”将鸡油卷儿丢进嘴里。 沈黛隔着石桌,静静望着他,无端感觉他这声自嘲里头,还带着些许对戚展白的怜悯。 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是同病相怜的“怜”。 沈黛还未细想,苏含章已转了话头,“郡主前些日子被我那不成器的二弟给掳走了,关在那语海楼。我奉父皇之命调查此案,有责任追查到底。敢问郡主当时在楼里头,可有遇上什么事?” 沈黛很快便想到了那为哑女,诧异之际,也情不自禁暗自感慨。 遇上什么事?他这话问得可真是巧妙。 倘若自己并不知道哑女的存在,自然就会理解成,他在询问自己是否是在语海楼被苏元良欺侮了。可若是自己知道哑女的存在,势必会在第一时间往哑女身上想,再同他和盘托出。 绕这么大一圈子,就为了试探她到底对那哑女知道多少...... 沈黛不由眯起了眼,隔着茶盏氤氲出的水雾径直望住他。 苏含章闲闲敲着石桌,眼里仍带着笑,眼神沾染了清冷的雨丝无声睇来,像是剑抵冰凌,幽幽泛着令人胆寒的光。 大有一种,只要她点头承认见过哑女,他眼里的刀锋便会立马化作实质,真真切切架在她脖子上的感觉。 而事实上,他也真这么做了。 沈黛牵起一边唇角,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在指尖轻轻转动,“这茶闻着可真香,殿下是加了什么东西吗?譬如......”她托着茶盏在鼻尖嗅了下,“夹竹桃的花粉。” 闲敲石桌的手蓦地一顿。 “传闻鬼医最为人称道之处,就是他治病从不用那些贵重草药,都是以最寻常的药材,搭配出不寻常的药效。这一点,看来殿下也深得他真传。”沈黛笑了笑,“还知道拿茶叶味盖着。” 若不是她自小喜好侍弄花草,对花香极其敏感,大约也发现不了。 夹竹桃从花到叶到果,甚至连根都有剧/毒。可苏含章把这量掐得很准,就算她真喝下去,今日也不会发作。若她没猜错,真正的毒/发时间应是在戚展白离京之后。 而那时,也不会有人去怀疑苏含章这杯茶,毕竟...... 他也喝了。 沈黛朝那碟鸡油卷儿抬了抬下巴,“殿下知道我不喜欢吃些油腻的,所以解药就在这里头吧。” 苏含章没承认,也没反驳,勾起唇绵长一“哼”,微微眯着眼,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隐约还含着一点欣赏。 就是这眼神,没什么戾气,却无端让沈黛越发心惊胆寒。 周围气氛越加压抑,大夏天的,像落了层霜雪。 沈黛下意识捏紧手,不能再待下去,赶紧逃,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先逃,逃得越远越好。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沈黛重展笑颜,眉眼弯弯道:“我诨说的,殿下切莫放在心上。二殿下当时掳走我时,我已经中了迷/药,一直在楼里昏睡,直到先淑妃来了才将将醒来。” 边说边转头看向槛窗外,“雷雨就是快,这会子都快停了。家父还寻我有事,若是不及时回去,就他那臭脾气,只怕殿下也得罪不起。如此,就不打扰殿下品茶听雨的雅兴了。” 一口气说完所有话,沈黛起身行了个礼,也不接旁人递过来的伞,便径直步入细雨中。 她脸上一派镇静,手心却早已叫汗水湿了个尽透。一不留神,头发就叫道边横斜出来的枝桠钩挂住,怎么也解不开。 身后荡来一片温雅的笑,听着还有几分宠溺,很快便有脚步声朝她这边过来。 沈黛涨红了脸,心跳“砰砰”加快,一咬牙,直接揪着头发直接往下拽,扯下几许青丝,固发的海棠发簪随之从髻上掉落。她顾不得捡,捂着发疼的头皮,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人在逃命的时候,潜力总是无限大。 沈黛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头发湿透,裙子叫泥点子溅满,绣鞋也污浊得不成样,她仍没停下,憋着一口气拼命往前跑。 咚,在拐角同戚展白撞了个满怀。 “昭昭?!”戚展白看着眼前被淋成落汤鸡的小姑娘,眼睛一瞬瞪到最大。 见到他,沈黛所有的不安便都统统烟消云散,哭喊着“小白”,拼命往他怀里钻。两条藕臂死死抱住他的腰,整个人瑟瑟颤抖个不停。 戚展白吓了一跳,不知她到底怎么了。感觉到衣襟被泪水渐渐打湿,他又心疼得不成样,当即解下罩衣披在她身上,一面打横将人抱起,一面冷声吩咐关山越:“备车,马上出宫。” 上了马车,沈黛仍心有余悸,兀自缩在他怀中细细颤抖。 戚展白看着心焦,却没逼问她缘故,只将她抱坐在腿上,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抚她背脊,无比耐心。 冷香从他身上慢慢渡来,似母亲温柔的安抚。沈黛在他怀里安定下来,枕着他的颈窝,把方才的事都告诉他。 戚展白听完,抿着唇角沉默下来。面容隐在车厢的暗色光影里,格外凝重。 沈黛从没见过他这模样,心中惕然,轻轻拽了拽他衣角,“你是不是也怀疑,那哑女是苏含章关在那里的?” 否则他为何这般关心? 戚展白一向谨慎,没直接下结论,“是不是,查过才知道。”说着便撩开车帘,叫来关山越说话。 交谈中依稀还提到了太后中/毒之事。 戚展白会怀疑他,沈黛一点也不奇怪。 早在得知苏含章解了鬼美人的毒时,她就已经起了疑心,只是一直没证据。想想那日在语海楼,苏元良欲言又止的那句“你早被那人......”,这想法就更加坚定。 经历了刚才那一番生死挣扎,她几乎能确定,这事真正的主谋就是苏含章。 只是为什么? 苏含章若是对他自己的过去不满,最可能下/毒谋害的,不应该是陛下吗?为何会是太后,整个皇宫里头最疼爱他的人? 太后...... “珠儿......” 沈黛脑海里忽地闪过这一句,仿佛天雷勾地火般,串联起一片谜题。戚展白刚吩咐完话回来,她便迫不及待拉住他,将那日太后的梦呓告知他。 “你是说那珠儿,会不会就是那哑女?” 沈黛突发奇想地问,想听听戚展白的想法,却见他瞳孔骤然缩起,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惊愕地望着她。 “珠儿......是我母亲的闺名。”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10点,结果拖到11点,对不起各位仙女qwq 第34章 雨停了, 马车里安静下来。 最后一声闷雷炸响天际,余音在云层中翻滚着,震向四面八方。青蓝的电光透进半开的车窗, 映照在两人脸上。二人俱都瞠目结舌, 面容泛着些许青白。 雨珠汇聚到车檐角,串成一线滔滔流淌下来, 在坑洼不平的地面积水上溅起朵朵水花,发出细碎短促的“咚咚”声响,更衬此间幽阒。 好半晌, 沈黛才从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那个哑女该不会就是......” “不会。” 她还未说完,戚展白就一口否定,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在摇头,声音却不似平常那般沉稳笃定。手一点点捏紧膝头, 手背青筋迸起,隐隐能听见骨骼摩擦出的细微“咯咯”声。 沉吟了许久,他闭上眼才长出一口气,从混乱的思绪中勉强抽回一丝理智,俯下身, 手肘支在膝上,掌心握拳抵在唇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人陷入深思。 “我母亲生我兄弟二人时难产, 身子骨攒了不少病灶。后来, 她又因拐子的事生了场大病,自此就卧病不起,没支撑到我满周岁,人便谢世了。” “祖母亲自主持的丧仪, 戚家一众族老长辈也都悉数前来参加了。都是族里头德高望重的人,也都是亲眼看着我母亲下葬,不可能会......” 他抿直唇角,不说话了。 云翳仍沉沉铺压在天际,整个世界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子框盖住。马车辘辘在其间慢行,摇曳在车棚一角的风灯成了这幽暗世界里的唯一光亮。 光线流泻进来,戚展白半边脸隐在车厢的暗色光影里,线条深刻,辨不清脸上神情。唯有深邃的眼波在雨后的碎羽流光中流淌,自幽暗处看去,更显森寒。 沈黛由不得紧紧捏住手里的帕子,无端生出一种他要离自己远去、再也不回来的惶恐不安之感,忙不迭展臂紧紧抱住他脖子,面颊蹭着他颈侧,一劲儿往他怀里钻,嘴里不停念着: “小白小白小白......” 戚展白被她这动作惊愣了一下。 娇滴滴的一团温香软玉,因担忧他而生出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抱着他,使劲窝在他怀里撒娇。淡淡暖香顺着她发丝往他脖颈里探,酥酥麻麻透着痒意,却也是最好的安神香。 原本冷硬的心,就这般毫无理由地被她软化了。 戚展白笑叹了声,面色柔软下来,重新将人抱坐到怀里,抬起拇指,指腹粗粝却无限温柔地捧起她的小脸,轻轻摩挲,“莫担心,我已有主意。” 这么快?! 沈黛瞪圆眼睛,吃了一惊,到底是大邺人人敬仰的战神,总能在逆境中随机应变、绝处逢生。 “什么主意?” 沈黛枕着他臂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大眼睛簌簌眨动,像个乖巧的瓷娃娃,懵懂而娇憨。 戚展白心里一阵荡漾,忍不住捏捏她琼鼻,揉揉她耳垂,“左右要去一趟西凉,正好能回祖宅看望我祖母。当年事发之时,我尚在襁褓中,许多事都是后来听说,并不清楚,但祖母却是一切的见证者。” “问她,总能知道些过去被忽略的细节。” 顿了一顿,他眸光闪过一丝冷意,沉声接上:“还有雪藻......” 沈黛心头蹦哒了下,垂眸思忖,跟着了然地点了点头。 胎记一事,戚展白不过也是听别人描述过,不知具体是何模样。但戚老太太一定是见过的,请她来辨认,定能瞧出真假。 母亲的事,弟弟的事,一切问题,还是要到西凉才会有个答案。 只是......这弟弟无论是真是假,于戚展白而言,都免不了是一种伤害。 若是假,他要再承受一次希望落空的打击;可若是真,亲生弟弟被人糟践成这样,凭他这强硬的性子,定会懊悔自责一辈子。 那哑女也是一样的道理。 都说这家伙是老天爷眷顾的孩子,虽瞎了一只眼,却能在旁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傲视群雄。然他背后的心酸,又有几人知道? 西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