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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勺来到他们的正前方,隔着一段距离,将目光投在了那只讹兽的身上。 仅仅一瞬。 她不可置信地定在了原地。 不可能。 婴勺有一刹那想要抬起手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三百年来,她每一次看到这张脸,都是在梦里。 梦中,这只讹兽出现在万劫不复的罪渊里,冲她伸出獠牙,最后被她斩下头颅。 而前不久,在青镜里,托妄婆的福,她恰好重温了一遍那段歇斯底里的过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会出现在这里。 她应该在天界西南荒,背着血债,心安理得地当她那个夺来的王,而不是只剩下这一副难以辨认的残躯,在这个六界之中的荒芜之地,跟在一个青面鬼差的身后,像孤魂一般游荡。 但这一定是她。 那个女人,就算化成灰她都认识。 婴勺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姬纣害死了云真,夺走了她的身体,将她扔进了四境轮。倘若不是她命大,此时也早已在四境轮中魂飞魄散。 她在梦中杀了这个女人无数次,她无时无刻不想亲手将她斩杀。 可当仇人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的面前,尤其是以她想象不到的姿态时,她一时居然僵在了原地,浑身都不会动了。 直到那鬼差领着亡魂队伍来到她的跟前。 婴勺此刻已经浑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将那鬼差忘到一边,她变回了自己的本来的样子,一步一步地向讹兽走去。 她盯着讹兽的残躯,在它跟前蹲下。 这张脸已经没剩下多少血肉,右半边脸的颧骨眼眶牙齿都暴露在外面,左边半张脸还残留着些许轮廓,却也已经腐烂到极致,一颗不完整的眼球挂在眼眶里,微垂着看向地面。 姬纣是讹兽一族中体魄极为强健的一个,她是云真的亲妹妹,有讹兽王族嫡系最优越的血脉。不像从小就长不大的婴勺,姬纣即便此时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却仍旧比蹲着身子的婴勺高大。 只是和所有被笛声控制的亡魂一样,它的嘴里念念有词,看不到身边任何人。 即便婴勺已经在它的眼前举起手,金色的火焰即将要吞没它的头颅,它也没有任何动作。 “你记得我么?”婴勺的声音很轻,却隐隐有些颤抖。 姬纣没有回答她。 婴勺的手僵在那里。 她想要杀姬纣太久了。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再一次看到的姬纣,却是一个死人。 她满身的仇恨尚未卸下,她想要姬纣亲身体会死在她手里的感觉,要姬纣为自己犯下的一切赎罪,要姬纣知道,她的侄女小王姬回来复仇了。 然而,她幻想了无数次杀姬纣的场景,却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白日梦。 姬纣不知在哪里染上的患语虫,浑身被啃成这个样子,死后还进入了枉死城,在这个对神而言只有绝望的地方,咬着自己的执念,一遍遍地渡过悬河,等着自己的亡魂被消磨殆尽的那一天。 婴勺觉得而自己该报的仇没处报了。难道她要在这里,在姬纣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烧灭这一点可怜的亡魂?这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云真的命谁来偿还呢? 这不是她想要的复仇。 她觉得心里很空。 然后,她看见,身前的讹兽状态忽然发生了变化。 不止是它,这个队伍里的所有亡魂都躁动了起来。 笛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和先前婴勺所在的队伍一样,亡魂们四散逃开。 然而姬纣没有动。 婴勺心中的情绪汹涌起伏,她掌心的金色火焰还映在姬纣那只残存的眼珠里,另一只手握拳握得死紧,撑在地面上。 她哑着声音,再问了一遍:“你,记得我么?” 姬纣还是没有动。 但婴勺看着那张残缺的脸,她知道,这个女人,她想起来了。 “我给你选择。”婴勺不需要姬纣的回应,她深呼吸了一次,死死地盯着姬纣的眼睛,自己的眼眶泛起红,“你是要死在悬河里,还是死在我的手上。” 姬纣也盯着她。 婴勺不知道姬纣在这枉死城中游荡了多长时间,但此刻应该是后者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恢复神智。 婴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 “你这三百年来,准备好被我杀死了吗?” 婴勺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 她恨姬纣,也了解她这位姑姑。 这是一个不会认错,也不会后悔的人。 姬纣的骨架很轻微地动了一下,婴勺感到她似乎在深呼吸。 婴勺望着姬纣那只仅存的眼珠,道:“谢天谢地,我们不会再见了。” 金色的火焰迸发,神火的威势几乎轰亮了从枉死城上空穿过的冥河。 一位神,杀死另一位神。 神火在土地上不灭,烧得大地滚烫,那嶙峋的白骨化作灰烬,在火焰中随风飘散。 西南荒天门山的叛徒姬纣,从此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婴勺蹲在火焰中央,她自己的神火伤不了她,却阻止了任何一个人靠近。 青面的鬼差站在火焰之外,脸上映着金色的火光,手中垂下夺来的骨笛,看着那蹲在金色火焰中央的小讹兽,久久不曾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