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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尖锐细薄的声音在对峙的两人间突兀非常,像一线细细的导火索,把他压抑的不爽都点着了。 陈戈峰睨着她,没有说话,丝丝缕缕的寒气从黑漆漆的眼仁里直往外冒。 气氛僵硬得令人发指。 光头老爷爷听得都要急死了,忍不住插了句话缓解一下氛围:“哎呦,她是怎么一回事嘛,这么大声都不听到。” 老爷爷疑惑不解地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是不是听不见啊?” 陈戈峰板着的脸松懈一瞬,微扬眉,审视着她。 老爷爷指耳朵的动作像慢镜头一样摄入何娣眼底。 她看了看放在电视机柜上的遥控器,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陌生的感觉,这感觉驱使她瞥了一眼病房上的门号。408。 画面定格在那个错误的房门号上。 她愣住。 像被开闸泻洪一样的记忆如潮水般波涛汹涌而来,顷刻充盈脑颅。 啊……外伤性耳聋… 啊……407房…… 啊……她走错房了… 按理讲应该很尴尬的。 何娣呆愣着半低下头,眼神放空沉思了几秒钟后,以一种神奇方式在缓慢地消化这个事实。 她先是不明就里地抬手抹了把脸,而后死盯着门牌号低声自嘲地笑。 笑声又嘶又哑,像夜里游走的厉鬼。 事实上,也确实有点尴尬。对她这种向来心宽胆大的人也一样。 尤其她刚刚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鬼样子。 光头老爷爷看着看着瞪圆眼睛,把食指又移到了太阳穴,小心翼翼地悄声说:“她是不是脑袋也有点问题?” 陈戈峰没置可否,盯着她笑得一抽一抽的肩膀。 她笑了足有半分钟,才缓回来。 何娣的社交原则就像是掷一枚硬币,好与坏,黑与白。她只要知道结果了,绝不会顾忌犹豫,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现在的情势很清晰。 她走错了,她的锅,她该道歉认个错才是正经。 何娣用手掌摸着额头左右使劲搓了搓,让自己清醒些。接着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额头抵着指尖,头顶的乱发跟着低俯的头颅稀稀拉拉掉下来,凌乱地半遮住脸。 她用不小的声音坦诚道歉:“不好意思哈,大兄弟,我走错了。” “这房门号简直太像了啊,我的,我的。” “抱歉抱歉,你们吃好喝好睡好,打扰了哈…” 她一边说,一边在他模糊疏离的脸庞上晃了两眼。 半转身,往外。直到完全退出房间,声音和身影都隐去在走廊的昏聩里,消失不见。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须臾。陈戈峰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手枕着后颈又默然靠回了枕头。 这是什么深夜情景剧。 他闭上眼。光头老爷爷嘟囔了两句也没再说什么。 夜晚的风像起起伏伏的浪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窗玻璃,节奏舒缓,旋律柔软,像母亲温柔的嗓音吟唱的摇篮曲。 良久,他陷入睡梦,一晃眼就忘记了这出连主角的脸都没看清的,莫名其妙的情景喜剧。 — 心大的人就是好,有什么梁子什么结,歉一道,说清楚了,对方也没露出不接受的表情,就算完事。 何娣揉着眼睛回了407病房,和看电视的光头老爷爷打了个招呼后,真啥也没多想,直接倒回床上不到半分钟就睡着了。 要搁了别的心思敏感又面皮薄的人经历这种社死场景,不说连夜离开医院,至少入夜难寐。 光头老爷爷按几下遥控器,关了电视,也睡下。 病房陷入昏暗,室内药味仍然浓郁,老空调的凉风呼呼地吹,声音沉闷老旧夹着颗粒感般的噪音,像旷野的杂草粗砺且不柔顺。 她耳边清静,一夜无梦。 - 清晨八点,金流酥般的阳光从窗外流溢进来,光滑的纯白地板砖被映得反射出橙亮色的光。 何子和张四并肩坐在何娣的床边,一人翘着兰花指细致地剥橘子皮,另一人翘着二郎腿专心致志地削苹果。 床头边的立柜上摆满了他两还有娣姐其他的小弟送来的保养品,从果篮,牛奶,花生瓜子到某某外婆做的银耳番茄鸡蛋汤,草莓炒韭菜… 而被这么多人关怀,送礼的主人公何娣,此刻正双手安稳地交叠在胸前,仰着一张惨白的小脸,嘴唇微张,呼呼大睡。 张四削着削着,忍不住看了一眼平躺在床上,睡得极其阴间的大姐头,气音冲着何子道:“你姐一直是这样睡觉的?” 何子低着脑袋,凑近他,同样用气音回:“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和她睡一张床。” 张四摇摇头:“要是睡一张,估计会被吓死。不愧是娣姐,连睡着都这么有气场。” 来自阴曹地府的气场。 何子像回想起什么,静下一会儿,拇指和食指捻起一段绵白色橘络,三角网似的起吊在指间。 “啊……我想起来,小时候和我姐睡过一张床,她那会儿不这样睡,就是会说梦话。” 张四有点好奇,问:“那她原来怎么睡?” 何子淡定放下橘子,站起来。 在光头老爷爷和红发阿姨安静地注视中,两手打直高举过头顶,合掌,左脚脚掌抵右腿的膝盖内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