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页
孟月泠不在乎别人是如何说的,那时他到西府小住,准备过年,傅棠听说他答应了,自然不反对,想着让孟月泠亲眼见见佩芷的状况,到时候也就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大年初一那日下午,佩芷是被佟璟元强行拉去看戏的。 离婚一事她铁了心,虽然还没闹起来,可佟璟元显然是看出来她的决心了,觉察到了危机,不然他怎可能去纡尊降贵地请孟月泠唱堂会。 而佩芷一直按捺不发,一则是给自己养病的时间,二则恰逢过年,让姜家人缓缓姜老太太去世的哀伤。 两人挨着坐在台下,佩芷刚吃了块枣泥酥,佟璟元眼巴巴地问她味道如何。 佩芷没给他好脸色,低声跟他说:“我上次说的话并非吓你,你也不必这么谨小慎微地讨好我,佟璟元,我意已决。” 这时孟月泠上了台,佟璟元指着台上岔开了话题:“你看我把谁给请来了,你不就是爱看他么,那我就请来让他专程演给你看,我今后再也不因为看戏的事儿跟你闹脾气了。” 佩芷跟他小声说话的缘故,凑得有些近,在外人眼里怕是极其亲密的样子,于是她挪远了点儿。看到台上的人后愣了半晌,无言看起戏来。 佟璟元看出了她的小动作,虽然面带不悦,还是忍下了,想着先把她安抚住。 而孟月泠在台上难免也偷偷看她,她的病显然还未大好,面色憔悴,细看眉目间还挂着哀愁,不知是因为去世的姜老太太,还是身边的佟璟元。 那日孟月泠唱了两出戏,第二出戏快结束的时候,佩芷才拿过桌子上的戏单子看,发现戏码早已经排好了,下一出是《彩楼配》,可后面的名字却不是孟月泠了。 她这才意识到,他就唱头两场。这时台上的戏唱完了,耳边响起阵阵掌声,孟月泠就在这股掌声中下了台。 佩芷起身,手里还攥着那张戏单子,走出了亭子。亭子外没了火炉,她身上披了件厚实的大氅都觉得发寒,更别说他在台上穿得那么单薄,铁定冻得不轻。 这么想着,佩芷顺着游廊一路追到戏台后面,想必来唱堂会的人都安置在那边的院子里。还没出游廊,她追上了他,刚叫出个“孟”字,他就站住了,转头看向她。 那还是情断之后两人头一次这样面对面相视,带着一股久违的复杂情绪。 佩芷本想问他冷不冷,嘴张着也没说出来,短短这么一段路,她的鼻子都已经冻红了,口中吐着寒气。 佟璟元也跟上来了,就立在不远处,紧紧盯着他们俩,视线中蕴藏着压迫感。 佩芷更说不出来了,孟月泠也不方便说什么,看了一眼远处的佟璟元,再对上佩芷含泪的双眼,那一刻他莫名确信——他们还相爱着。 接着他抬起只手放在胸前,缓缓地绕了一圈,最后深深地望了佩芷一眼,便看似决绝地转身就走了。 站在原地的佩芷却立刻哭了出来,她病还没好,又哭又咳的,怎么也止不住。 佟璟元不懂那个简单的动作为何意,佩芷却懂。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过去她就是个爱看热闹的,真要说内行还得是傅棠之流。初看孟月泠贴演《霸王别姬》,佩芷不懂虞姬为何时常用手在胸前画圈儿,傅棠嫌她的问题低级,让她去问孟月泠。 孟月泠已经卸了戏装,穿一身长衫俱是风骨,抬手在胸前又做了一遍那个动作,耐心地告诉佩芷:“这个动作,在戏曲里面表示担忧。” 所以此时他在无声地说:他为她担忧。 她哭成这个样子定然不能再回亭子里去,便直接回了房间,佟璟元跟着,直到进了房间才开口。 “你刚才要跟他说话,我没拦罢?佩芷妹妹,我真的改了,今后……” “没有今后了。”佩芷揩干净了眼泪,分外认真地对佟璟元又说了一次:“佟璟元,我们离婚。” 佟璟元逃避她提出离婚的要求,只让她好好休息,便匆匆离开了。佩芷独坐在房间里,看着他逃跑似的举动,不禁发出冷笑。 那时民国的法律虽比之前清健全了不少,也更现代化了些,譬如主张一夫一妻制,亦允许离婚。只是离婚的条文尚且不够明确,自从与佟璟元成婚后佩芷翻了不少书,还问过叔昀。 眼下想跟佟璟元离婚,唯一办法就是夫妻二人联合起草声明,签字画押,便可宣布离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可佟璟元肯定不同意,佩芷知道他这关难过,但看在那些还算美好的青梅竹马情分上,佩芷不愿意和他闹得难看,尚且寄希望于好聚好散。 晚上佩芷开着门,坐在桌子前看书,门旁突然出现了奢丽的宫装衣摆,接着露出了抹倩影,脸正被手里的泥金扇挡着,作的是杨贵妃的打扮。 佩芷一瞬间有些错愕,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孟月泠。 可那扇子一挪开,佩芷看着那张陌生的化着戏妆的脸,面色一沉——是佟璟元。 他摆弄了几个《醉酒》里的身段,靠近佩芷,佩芷坐在那儿,虽没说话,但显然是在质问他此举为何意。 佟璟元蹲在她脚边,以一个仰视的卑微姿态对她说:“我这几日跟人学的,以前听说你还喜欢过周绿萼的这出戏,孟月泠也唱过。我是不懂戏,但我可以为了你去学,今后陪你一块儿听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