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力

    12

    天色沉而灰暗，大桥区域弥漫着一股压抑感。

    警队在桥前行列，突然的限制排查让等待行桥的驾驶员怨骂。

    五分钟前，跨江大桥连接下城区区域的负责人萧警官收到了江凛和徐黛的信息，要求他带队对大桥区域的过行车辆进行紧急查控。

    车辆限流，徐黛驾车跟在排队等待验查的车队旁，状若无异地靠近那俩可疑的卡车。

    她通过左后视镜观察车内情况，男人眼神平淡，只是机械地平时前方，不像其他候查车辆的驾驶员一样不满地抒发怨气。

    轮到那俩可疑卡车被盘查，主驾驶座上的男人出示身份证明，对萧警官说自己是新科垃圾回收场的陈姓工人。

    主驾驶座的男人和她在后视镜中短暂地对视了，男人转动头部的动作有种迟钝感。只一眼对视，心里便翻上怪异的熟悉感。

    心里的猜想悄然落地，她与那名警官相识点头。

    未等警官回复，下一刻那个男人像是突然接收到了什么信号般，启动车辆，驶离受检车道，开往桥面的空旷处。

    萧警官被突如其来的扬尘猛得呛了一口气。

    护目镜隔离尘埃。徐黛拧动车把提速，从那片飞扬起的颗粒雾中疾驰而出。

    卡车刚起步及下桥时的缓速度让机车有了绝佳的接近机会。她把车速控制在安全速度内，骑着机车沿着桥的下坡路段迅速逼近。逐渐提高速度，紧贴着卡车尾部。

    男人察觉后突然加速，试图摆脱追踪。

    在桥面上强行堵截车辆，被追踪的驾驶员若应激躲避，则会产生翻进江水的风险。

    Seth计算徐黛行驶速度的变化，推断出她的追踪计划——在下坡桥面路控制卡车行驶的速度和方向，下桥之后将卡车逼停。他只要配合她就好。

    两辆机车迅速调整着行车位置，一左一右对目标卡车形成夹击之势。

    徐黛驾驶的左侧机车对卡车进行制造阻碍，以轻微的力度撞击卡车左后方，迫使卡车方向发生偏离。Seth见状，贴近卡车右后方，配合着限制其行驶空间。

    卡车无视徐黛的撞击，猛得提速对机车进行一个侧甩。下桥之后进入直行路段，卡车车速大有急升之势。再任由卡车加速，待它驶入监控不全的窄道之后，只怕会徒增缉查追踪的负担。

    若在平时的行动中需要迫停目标车辆，可以选择穿刺卡车轮胎，卡车轮胎在穿刺之后会失去抓地力。但现在空间有限，卡车轮胎被刺破后的打滑会影响两辆机车以及其他路面上的车辆。

    除此之外，警队迫停车辆还可以用电磁脉冲装置，它是一种紧凑、定向发射的设备，它能够在短距离内释放出强大的电磁脉冲。由于它的作用是瞬时的，不会对车辆造成永久性的物理损害，也不会对车内的人员造成伤害。

    发射之后产生的电磁场通过干扰或破坏电子设备的功能，为迫停车辆提供了一种非致命但有效的手段。

    这是当下的处境里可行性最高的手段。

    但它会对发射范围内的所有车辆的电子设备产生影响，所以也需要在一定的空间内使用。

    徐黛开启行动警示灯，无关车辆闻讯疏散开来，让出部分路面空间。

    检测到当前空间达到发射条件，徐黛对准目标卡车的发动机控制单元发射电磁脉冲。卡车立即熄火，之后保持着一定速度的滑行。

    卡车向徐黛的方向偏移，眼见即将把自己夹入与电子垃圾堆的一个狭角，徐黛急停机车。

    突然间钝击的碰撞声响起，卡车冲入垃圾堆内停止，废弃的机械部件从坡堆上滚落，机械碰撞砸地的声音暗哑嘈杂持续了一段时间。

    徐黛在机械堆稳固之后往卡车车门的方向冲，车前窗和左右玻璃因为被钢铁锐物击破而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碎裂，车门和车前的钢铁表面有极大程度的凹陷痕迹，车右方最甚。

    看来是Seth为了避免她被被卷入夹角，从右方将卡车侧撞入了垃圾堆。

    迫切地需要确认车内驾驶员的情况，碍于没随身携带破窗工具，车门变形无法打开，尝试了几下之后徐黛停了动作。

    Seth从她身后靠近，徐黛配合地稍稍后退，Seth代替她的手轻易地将车门的钢铁外片撕裂。

    这下她可以毫无障碍地看到撞击事故之后的车内怖状。

    一根钢铁锐器从车前窗穿破，扎入主驾驶位男人的额中，蓝黑色的机液自破口边缘流出，虹膜灰白，机械地平视前方。

    副驾驶的仿生人也是相似程度的毁状。

    徐黛见过太多在行动中被暴力损毁的仿生人，见过太多躯体之上蜿蜒的机液。

    在利用仿生人犯罪的事件频起之初，仿生人视为处理普通机械垃圾一样利用和破坏。

    仿生人的外形太像人类了。

    行动之初，她只有确认了液体的颜色才能暂止这般因零落的肢节、随意的处置而产生的畏悚。但好像只有她有这种异样感。

    但就算那液体不是暗红色的，她习惯这样的场面也用了一段时间。那时她常想，如果世界变成黑白色，机液和血液变得毫无差别，他们销毁仿生人的动作还能那么利落吗？

    那时江凛对她的想法是如何评价的？

    他说她太心软。说这样想除了耗心伤神毫无益处。

    她说，仿生人技术总会发展到与人类相分不清的时候。

    人类不能自然地轻视一切生命和造物，人类会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的。

    仿生人灰色的工服被划碎撕裂，别在心脏位置的工牌断裂，写着“陈营”俩个字的铁板被分成两半碎落。

    徐黛久久未经历的冷寒在看到仿生人心脏处那个空洞再次升起。

    如果她的设想没错的话。那是她上一次截车时对那个仿生人司机射击留下的的弹孔。弹孔的空洞充斥着粗糙的修复线，密密麻麻交织似蛛巢。

    那次射击是警队行动中少见的情急之下的近距离射击，弹孔比远距离射击带来的弹孔更小、更规则。

    她有一定的把握，但是把弹孔的外观作为证据并不确凿。

    她若有心有疑虑，便是从怀疑整个仿生人回收中心开始。

    这个仿生人...不是应该在回收中心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恰好这个时间点、在人脸识别监控系统强制施行后伪装成了有合法身份的人类？

    幕后者将仿生人的面部特征改变成人类工人规避人脸识别监控，避开异常提示，进行违禁试剂运输兜售。

    这一次的交易是她偶然发现的。

    在她没注意到的别处呢，利用冒顶人类外型的仿生人进行违法犯罪的行为到底有多猖獗。

    钢铁森林藏污纳垢。

    Seth打开车门后让出身位，对整个车体进行扫描，重点扫描加密封闭的车后备箱。

    徐黛用眼镜摄下事故现场照片，把Seth发送的扫描图一起发送到警队。

    暂告一段落，徐黛对持续在线的通讯器道了声“行动结束，原地等待收尾队员”之后。

    拉动Seth的衣袖示意他们可以离开。Seth在她前面下坡，落定之后张开手仰头等着接住她。

    徐黛在他身后利落地两三步从混乱的垃圾堆下跳下，散开被疾驰的风刮得散乱的发。

    徐黛落地之后抓住他的手腕抻直，他的衣料被深色的机液浸染，掩藏在黑色的衣色之上，不仔细瞧不甚明显。

    “你哪里坏了？”

    “不是我的机液，我没坏。只有我骑的那辆机车撞坏了。”

    Seth把手臂都伸到她面前给她检查，看她皱眉头的样子，又把手放在领口欲解开衬衫。

    敞裸的机体可以让她检查得更方便，徐黛马上摁住他的手。

    “没关系，那辆也是老车子了。你没事就好，回家再说吧。”

    徐黛隔着衣服从他的脑袋往下摸，初步确认他机体的表面没有裂口。碰到他胸口处块状的硬物，动作一顿。

    “这块硬硬的是什么东西？”

    “是主人今天还没吃的苹果。”

    说着Seth从夹层的内口袋拿出一个透明的水果保鲜袋，果片切得整整齐齐，尚未氧化得太夸张。

    徐黛眉头轻轻一挑，有点滞愣地接过那个小袋子。

    拿在手里和自己的手上的温度有点反差，Seth是降低机体温度给她保鲜苹果了？

    “坐在这里等一下吧。”

    两人倚在她的机车上，腿更长的那具身体为了保持平衡比她坐得更往后。

    在她身后看不到的地方，Seth的眼神粘着她和她手中的袋子。

    徐黛打开袋子，用袋壁捏着果片啃，沁凉生脆。眼神从卡车上移开，看向江和桥的方向，长舒了一口气。

    空袋被身后的机器人迭起来放回原处。

    视野里有警车往他们的方向赶来，萧警官下车后牵着一只仿生警犬向她示意。仿生警犬装备黑色的防护马甲，在卡车周身附近嗅闻。

    不同于昨夜看的电影中警官配置的仿生人助手，现实中警局执行行动中使用仿生智慧体只有仿生警犬。

    有些仿生犬的外形会做成真实警犬的外形，以便在任务中不过多引起注意。眼前这只的毛发质地、体形和颜色都无限接近真实生命。

    徐黛的注意力被工作中的大犬勾了去。

    “这是萧警官的新搭档？”

    “是。”萧晟个性寡言，但看到徐黛身后的陌生面孔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位是？”

    “我的机器人，装备针对对仿生人的干扰波攻击系统。出发前我推测卡车司机可能是仿生人，就让他跟着了。”

    徐黛回头看Seth，上次把他介绍给蒋姝后，他还会和人打招呼，这回怎么一言不发的。

    Seth只是笑着看着她，眼睛迟钝地眨，还主动往她的方向靠近。

    ...她总觉得疏忽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后面贴着一具状态迷糊的高大机体，徐黛载着他回家也不敢开太快，怕他倾倒，把他的手抓起来往自己腰上搭。

    好在他还会环住她的腰，环得紧紧的。

    在快要到家的时候，肩头感受到突然的重量，徐黛沉默着加速，飞速思考着可能造成Seth异常的原因。

    徐黛把车停进车间，检查车载系统的时候瞄到电磁脉冲设备，她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电磁脉冲也影响了Seth。

    强烈电磁场会干扰仿生人的电子信号传输，使得指令的接收和执行变得缓慢。

    好在电磁脉冲带来的影响是暂时的，但Seth的自我修复系统配置再先进，机体恢复到正常运行状态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能看出Seth遵循基础程序控制着机体不摇晃，徐黛因自己的疏忽而愧疚，架着他的手臂走向家门。

    “主人，Seth今天是您的搭档吗？”

    “算是吧。你今天做得很好。但是撞车太危险了，下次有特殊行动要报备，知道了吗？”

    一步步走得很慢，徐黛先上台阶，发现拉不动Seth之后转头看他。

    Seth身后是玻璃花房，新苗崭露。

    “那Seth是您的警犬吗？”

    被电磁场影响的小机器人迟钝呆板，好像被酒精影响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