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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久久地看着这位几个月前还精神矍铄的老师,只觉生死无常、病痛折人,一弥勒佛似的老爷子竟给活生生熬成了干柴片子。 “您不用安慰我......”牛可清的眼睛渐渐酸涩,只觉有些湿润的东西快要溢出来,他死死地咬牙忍着,不让自己显露出一丝难过来。 老爷子淡笑着,耷拢的眼皮下透出一种看遍生死的眼神:“治不好就治不好吧,我也活得差不多了,无牵无挂。” “您别总说不吉利的话,就专心把身体给养好,”牛可清逼着自己提起嘴角:“我还等着您八十大寿呢,到时啊,我就弄个比篮球还大的寿桃蛋糕,捧到您跟前去给您贺寿。” 他用手比划出一个又圆又大的桃子形状,极为努力地假装轻松、假装乐观。 哪怕他心里清楚,老爷子这次进来,怕是很难再出去。 老爷子是最了解牛可清的人,一眼就看穿他藏在笑容底下的悲伤,看破却不说破,只是循循劝慰:“老师教过你什么?我们学医的,对生命要存有敬畏之心,对死亡亦要有接受的勇气,都忘了?” 牛可清沉默了一会儿,只继续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笑着跟他打哈哈:“我们口腔科的,没见过太多生死离别,少点勇气也很正常。” 老爷子摸了摸他的头,慈祥和蔼地说:“可清,很多事情你得学会接受。” “行了,净会唠叨,”牛可清背过身去,狠狠地抹了把脸,忍不住跟他顶嘴,“我的老师得了绝症,我伤心一下怎么了?接受也没那么快......” 两人在病房聊了很久,像一对真正的父子那般谈天说地。期间,牛可清一直对老爷子的病情避而不提,逮着机会就讲几个段子,使劲儿逗老人家开心。 可是,在病房里强装淡定的牛医生,一踏出病房就开始抽泣。 他静静地站在病房外,望着里面已经睡下的老师,只觉胸腔里很闷又很痛,喉咙也如哽着一块锋利的岩石,无法吞咽。 牛可清一个人走出了医院,颇有些魂不附体。 医院外种了些四季常青的大树,树下有几张供人休憩的长椅,他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 周遭无人经过,安静得只听见些微弱的风声,牛可清摘下被水雾模糊的眼镜,别在白大褂的衣襟上。 他整个人无力地靠着椅背上,胸腔剧烈地起起伏伏,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好让自己能喘过这口气来。 “呜……” 男人用手掌死死地捂住湿热的眼睛,却仍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划过他的下颚,一滴一滴地打湿衣襟。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被伤痛折磨的弱者。 * 正值午休时间,累了一早上的古医生想到户外换换气,他活动着颈椎,一走出医院,就发现了不远处的牛可清。 牛可清正坐在低矮的长椅上发愣,双脚分开杵着地,微微躬身,两只手肘压在膝盖上,指尖夹着一支燃烧的香烟。 男人垂着头,浑身散发一种极为低沉的气压,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呼出一缕长长的白烟。 看上去百无聊赖,又有点疲惫。 古伊弗宁径直走过去,却在还有几米距离的时候停下了,因为他忽然注意到牛可清的眼眶—— 泛着红。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牛可清的脸被缭绕的烟雾遮住,迷迷蒙蒙的,使人看得并不清晰。 稍稍犹豫,古伊弗宁还是走近去了:“牛医生?” 在牛可清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很眼熟的皮鞋尖,不过那把极富辨识度的声音一从他头顶传来,他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牛可清一顿,没说话,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他的表情被额边垂下的细发遮住,古伊弗宁看不见他的脸,但有些东西不一定要通过表情才能传递,直觉告诉古伊弗宁—— 现在的牛医生就像一块易碎的玻璃,碰碰就成碎渣。 他问:“你......还好吗?” 牛可清“嗯”了一声,死死咬住下唇不讲话,但那颤抖的双肩却出卖了他,明显是难掩啜泣。 “我能帮你些什么?”古伊弗宁的声音平平和和,生怕惊了这块易碎的玻璃。 “离我远一点。”牛可清忽然说。 古伊弗宁一怔,“什么?” “至少现在,离我远一点。”牛可清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提上来的,“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古伊弗宁听见了他声音里的哽咽,是哭久了才会有的沙哑音色,大概是嗓子都被磨坏了。 忽然间,他的耳膜像被针扎到了一样,有些尖锐的刺痛感。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小方巾,递到牛可清的面前,“牛医生……” 然而牛可清把头偏了偏,并没有接下这手帕,只是冷冷地说:“我不想让任何人……特别是你,看见我现在这幅样子。” 他是多么要强的一个成年人,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脆弱无助的样子。 比起安慰,此刻的他更需要的是对方的回避,因为他不希望在古医生面前表现出哪怕一丢丢的狼狈。 沉默半晌,古伊弗宁默默上前一步,弯腰将手帕放在长椅的另一侧。挺起身时,他的余光瞥见一颗小小的水珠掉在了地上。 悄无声息地滴落,那是牛医生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