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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再请,我便开始推脱,不想这才是厄运之始,他们早就已经盯上我了。” “宝兴钱庄的人使诈,不仅逼得周家的染坊再无生意可做,甚至败坏周家名声,害的保第府城的布行也无人再寻我去染布。” 裴恭不禁皱起眉头。 帽儿巷头那染坊的惨状,他是亲眼见过的。 周兴一家虽不能算是大富大贵,可至少也本该过着吃喝不愁的和乐生活。 如今造此横祸闹得家破人亡,实在不得不令人唏嘘。 究其原因,皆是因着宝兴银号同穆政通还有魏彬等人狼狈为奸,硬生生让周家受了无端的灾祸。 裴恭静静得听了半天,至此也忍不住轻声问:“周先生既有如此过人的调染手艺,何不离开保第,到京中去另觅一番天地?” 周兴闻言,却只是忍不住轻声叹气:“我如何不想呢?” “只是我周家世代居于保第,祖宗坟冢皆在此处。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子儿女,染坊破时欠了不少外债,我若是丢下家人独自离开,只怕是我们周家的祖坟都要遭人挖了。” “就这样,我又寻他们去调朱红的染料。他们便先是令我四处奔波去各地宝兴银号中拿银票,许是因着我在京中的宝兴号听到些奇怪的话,他们便彻底带我到了这别庄,再也不容我出去。” 裴恭疑惑:“宝兴号在顺天的掌柜见过你后便意外身亡,是不是正因为你听到了什么?” 周兴略作回忆:“我倒是没大听懂,但记得清楚。” “他们说‘信落在临远手中无妨,只要他同上头交了差,这事情便成了’。” 周兴见得裴恭不作声,便又继续道:“直到后来,我才终于搞明白,原是这宝兴银号有天底下独一份的油印红章,原先那会制油印的人意外离世,他们才到处寻会调正朱红的工匠,为的就是再给他们调那朱红油印。” 裴恭眉头威压,不由得忆起初到保第时瞧见的那两张银票。 事到如今,裴恭已然心下有了些分辨。 宝兴钱庄在这保第,可以说得上是只手遮天。 假票如今不仅在京中泛滥,在这保第也可以说得上是盛行成灾。 如若假票当真出自樊天和所谓的那些人,那依着樊天和的手腕能力,早该将人拨出见了官,怎么还会拖到锦衣卫到这保第来? 何况那假票的油印实在乱真,宝兴钱庄的油印和票版皆是天下独一份,谁能将他们的机密仿制的如此之像? 结论大概只有一个—— 那些真的银票和假的银票,皆是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 裴恭不禁撩起眉眼看向周兴:“这宝兴钱庄找你调制的油印,恐怕不止有一种吧?” 周兴闻言,连忙点头:“裴千户说的正是。” “初时只是要我琢磨调制那正朱红,且迎光不透的油泥。” “可等我制出来后,他们又要我调制类似的红油泥,但是不同于先前的,这一次却要逢光透色。我问他们原由,他们便不再细说了。” “再到年前,他们又逼我调第三种油泥,那是我生平遇见过最难调的颜色,那第三种油泥,遇光会变色。” “就算我周兴只是一介平头百姓,也有耳闻。我从前就听说过,只有大内用的印泥才会变色,寻常人若是随意制这东西,那岂不就是死罪?” 裴恭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滞了滞:“你是说,会变色的油泥?” “正是,他们先前调过,又给我瞧了样子。” “那油泥正瞧是赤灼灼的朱红,偏着瞧时透紫,遇光时便化银色,一见便知不同凡响。” 裴恭的食指忍不住在额边轻敲。 裴家一门,从父到兄,人人从军戍边。 旁的人知之不详,他却不能更清楚。 他只是一听,便已然能分辨得出。这会变的颜色倒也不是大内所用,而是兵部下辖,九边重镇的边军机要所用油印封戳。 军中塘报管理严苛,封戳以保证军报在递送途中未被拆开,更是至关重要。 一封机要信件从用纸到信封,再到封戳都绝非民间轻易能见,更严令杜绝仿冒。 “直到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事情严重了,故而三番五次想逃。可这别庄守卫严密,我次次被抓回来,最后他们不欲再花费功夫来看守我,便索性打断我的腿将我困在此处。” “我便又只好造了第四种油泥,仍旧是纯正的朱红,可是会随着时间逐渐变得开始透光。” “我就知道,只要假票泛滥成灾,总有人会查到他们头上来。他们烂事做尽,只要能被人揪住一点,就定能顺藤摸瓜。” 裴恭闻言,眉头便不由自主轻轻皱起。 樊天和敢私下制边军的封戳油泥,这便已经算是犯下了死罪。 更遑论他制贩假票,闹得各地商贩市场混乱,还勾结保第府衙的穆政通和魏彬,害的周兴一家,家破人亡。 这其中的罪孽,实在是罄竹难书。 裴恭略作思索,禀着“贼不走空”的道理,忙不迭又问:“周先生可知这庄子上,究竟都有些什么勾当?” “如今我恐不能轻易救先生出去,还请原佑。唯有早日找到证据,方能一举拔除后患,将这别庄里见不得人的营生彻底掀掉。” “我明白,如今他们还要用我,我不怕有性命之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