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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的少年慌忙移开眼。 在逐星还没有明白什么是男女之别的时候,她每天都热衷于偷溜进慕攸的房间,躲在他的被子里。 一开始时,慕攸还会告诫她,不可以这么做。 后来,他索性自己直接在外间的软榻上睡了,彻底把自己的床让给了逐星。 那一让,就是一整年。 慕府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在慕攸的房间里,藏了一个小姑娘。 后来朝廷拨给卞州的救济款凭空消失,应琥便将这贪污的罪名,按在了慕攸的父亲,当时的卞州知府慕槐安身上。 于是一夕之间,慕攸家破人亡,他也成了即将被没入禁宫,成为宦官的罪臣之子。 那时的逐星很想救他。 可她初具灵识,化为人形,已是不易。 凭她的那一点微末灵力,只能用作在牢狱里,点亮黑暗的一簇微弱的光。 她没有办法带他离开那座牢狱,也没有办法阻止官府将他押送去魏都。 若不是帝王惜才,若非是慕攸的那幅《游仙图》,或许他早已深陷绝境,再也无法挣脱悲苦命运的枷锁。 平漾苑中,画学四年。 逐星见证了少年慕攸在应琥的刻意为难与折磨中,一步步从尘埃里,走到了御前。 成为了那位帝王唯一的学生。 逐星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看着他依靠自己,在各路势力的算计中,成长为更加坚韧,也更加阴郁疏冷。 逐星仿佛是很久都没再见他一如当年那般纯粹的笑过了。 “背负得多了,人自然会变的。” 这是在平漾苑里某个冬日的夜里,慕攸对她说过的话。 彼时,他已是天下人尽皆知的当今帝王唯一的学生,荣耀一时。 那时的逐星兵不明白他这句话里究竟藏着多少世味酸辛,人生无奈。 魏都城破的那夜,少年慕攸失去了他最为敬重的老师,而北魏也失去了属于这个朝代的最后一位君王。 逐星永远忘不了那一夜,衣衫染血的少年紧紧地抱着她,红着一双眼睛,颤抖地问她,“逐星,你也会离开我吗?” 你也会……离开我吗? 逐星没有办法忘记他那样哀恸绝望的眼神,也没有办法忘记他在她耳畔问过的这样一句话。 “我不会的,云殊。” 那时,她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回答他。 从帝王赐他“云殊”为字的时候,逐星便开始这么唤他了。 那时的逐星,永远没有办法明白,那个少年曾有多渴望,她能够明白他的心思,懂得身为一个人的种种情绪。 可逐星是灵。 她没有办法明白的,是他那么多年以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如此浓烈纯粹的情思。 最终,少年以最惨烈的方式,将他的那份“喜欢”宣之于口。 可逐星,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当慕攸从冰冷地宫里苏醒,成为了如今的慕云殊,当他开始重拾画笔,创作出一幅又一幅的画作时,逐星才得以重新聚灵,一点点地恢复生机。 在《天阙》里再遇他之前,逐星就已经身在魏氏系列的那三幅画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既定的人生,承受那样悲苦的宿命。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在令她重新聚集灵气恢复元神的同时,她也想要逼迫自己,去成为一个凡人。 因为只有那样真实地作为一个凡人,经历属于一个人的人生,她才能够感同身受,才能够明白什么是情感,什么是喜欢。 人间七情,人间六欲。 是神明们最厌弃的凡俗。 却又是九天之上冷情冷心的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拥有的血肉情感。 逐星生而为灵,不会七情,不懂六欲。 曾经的她,只知道,她想陪着慕攸,她也从来都如此坚定。 但除此之外,她却再也没有办法给予慕攸更多的回应。 在慕攸成为慕云殊的十年之后,在逐星在那些画里重复了无数次的轮回,历经了无数人情冷暖之后。 她终于等来他入梦《天阙》的那一天。 而她也终于开始明白,什么叫做喜欢。 她在他的画中世界,浮沉轮转,真切地体会了人世间的所有喜乐悲欢,也终于开始懂得了身为一个人的该有的所有情感。 她在等他,从每一幅画里,找到她。 她也在等待着,他找回自己那些被禁锢在他的画里的所有曾经。 此时此夜,风声雨声。 雷电闪烁,雨势淋漓。 逐星分明察觉到有一抹温热的触感,滑落在她的耳后。 她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忽然抬头望向他。 “云殊?” 她像是有点不太确定,抿了一下嘴唇,又有点忐忑,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像是有点紧张,她还揪住了他的衣角。 慕云殊垂眼望着眼前这个凭空出现,又忽然扑进他怀里的女孩儿的面容,一时间像是有过往的许多记忆都一帧帧闪过他的脑海。 他眼眶仍然泛红,眼镜的镜片已经氤氲着浅淡的雾色。 他望着她不安的目光,望着她那样期盼似的望着他的模样……最终,他手指动了一下,忽然伸出手,像是有点恍惚,他还有些不敢置信似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