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589【破败与愧疚】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也就是六点半左右，张建军他们就出发了。

    今天回去烧纸，光是张建军他们家就有三个人，爷孙三代，看起来倒是整整齐齐。

    因为交通条件改善的原因，所以他们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回到了张家湾，这可比几年前的速度快多了，张建军记得十几年前自己第一次从城里面用大卡车往张家湾拉羊时，断断续续可走了将近四个钟头呢。

    只能说这些年，一切都在变，变得越来越快，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

    破败了，那是真的破败了。

    整个张家湾在十几年前，拥有将近100户的人家，但是现在一共加起来也不到50户，其他的50户都搬到了城里或者是其他地方。

    至于住在村东头这一片的张氏家族，现在更是走的一个人也不剩，过去的那些住人窑洞、院子，现在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欢声笑语，变得破败不堪。

    张建军走进自家的院子看了看，也是一阵唏嘘，当年在大门右侧搭建了一个活动房子用来开小卖部的画面历历在目，可是现在活动房子犹在，只是门锁已经生锈。

    还有爷爷经常捣鼓的那个菜园子。现在也是杂草丛生。

    张建军记得，他们家刚搬到城里的那两年，爷爷每年夏天还会选择回来种点蔬菜之类的，但是这两年过来，随着爷爷的身体条件越来越差。他老人家也没有再回来过张家湾，菜园子只能彻底的被荒草湮没。

    张建军双手有些颤抖地打开了当年他所住的那间房，里面虽然到处都是尘土，可墙壁上还依旧挂着一个喜字。

    是啊，这个喜字还是当初他和白芳结婚的时候贴上去的。

    张建军揉了揉眼睛，所谓触景生情，他已经好久都没有独自回忆过白芳了，可是现在，他确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脑海里关于白芳的记忆瞬间清晰了起来。

    也许直到现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有着白芳的位置。

    “不要往下抠。”

    小白杨不知道是因为贪玩还是别的原因，他伸出手想把那个喜字给撕下来。

    不过却被张建军给及时阻止了。

    就让这个喜字继续贴着吧，也许未来某一天。这间房子无法再承受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从而自己倒塌，那一切的一切，顺其自然的被掩埋就好。

    “好好看看吧，这就是爸爸和爷爷当年奋斗的地方，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在你刚出生的那三年，爸爸就是在这里带着你生活的。”

    张建军走过去摸了摸小白杨的头。

    他的这几个孩子里面，唯一对张家湾多少有点印象的，也就是小白杨了。

    毕竟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在小白杨刚出生的那三年，确实是在张家湾度过的。

    至于其他的两个孩子，他们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在城里，根本不知道张家湾是什么地方，也从来没有回来过。

    张建军从库房那边找到了一把生锈的铁锹，他将院子里面所有的杂草回笼到了一块儿，然后一把火烧了。

    也许这就是他能够为这个曾经所生存和奋斗过的地方所做的最后一点儿事。

    以后每年清明或者是过年烧纸的时候。他们或许还会回来，可永远也不会再像今天这样触景生情了。

    关于张家湾的记忆，也即将会被往后的新生活所彻底淹没和替代………

    张建军从父亲的眼角看到了泪花，或许他能够理解父亲此时此刻的感受，因为相对于他来说父亲的大半辈子其实都是在这个破院子里面度过的，他对这个破院子所拥有的感情是张建军无法比拟的。

    “等过完年天暖了，还是开车拉着你爷回来看看吧，无论是咱们家这个院子，还是你小爸家的那个院子，你爷爷这两年都时常的念叨。”

    父亲说了一句。

    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洗爷爷目前的身体情况，还能不能再活两年都是一个未知数，所以还是尽可能的让他老人家不留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

    张建军点了点头，人都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些人是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有些人则是带着微笑离开。

    爷爷的情况相对来说属于后者，就像他自己经常所说的那样，自己这一辈子已经值了，儿孙满堂，家庭和睦，晚年幸福。

    这甚至是他在年轻时想都没有敢想过的事情。

    如果现在还有一点念想，那就是时常想起老家的点点滴滴。

    “我爷老了以后，他的坟墓怎么办？”

    张建军跟着父亲的脚步走出了大门，顺势张口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要是搁在以前，他问都不会问。因为不出意外爷爷去世以后会和已经过世很多年的奶奶埋在一块儿，进张家的祖坟。

    可现在情况明显不一样了。所有的张家人都离开了张家湾，以后别说再回来张家湾了。能不能待在d县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鉴于这种情况。张氏家族内部现在出现了两种声音。

    第一种声音认为等爷爷去世了以后，就将他的棺材拉回张家湾，和奶奶的坟墓埋在一块儿，然后进张家的祖坟。

    另一种声音则认为，张家的子孙后代以后都不在张家湾了，所以张家的祖坟自爷爷这一代就应该搬迁，不应该继续留在张家湾。他们建议在d县周围买一块墓地。

    其实这两种声音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谁也不是100%对的，也不是100%错的。

    只不过在爷爷没有去世之前，这件事是没有机会摆开场面的去讨论。

    今天张建军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所以才张口问道。

    “我的意思是，老家的坟不动，等你爷爷老了以后，就将他的棺材拉回来和你奶奶的坟墓埋在一块儿。但是你二爸他们觉得这样太麻烦了，而且以后上坟也不方便，他们倾向于在城里买一块墓地。”

    父亲点着了一根烟，这件事的确不太容易达成一致的意见，他也不能仗着张建军的实力逼着二爸他们同意自己的意见。

    虽然张氏家族现在有很多事都是他们父子说了算，但他们父子毕竟不是那种愿意持强凌弱的人。

    这么多年，他们父子在做什么决定，也会和张家其他人进行商量。

    爷爷去世以后埋在哪里，这件事确实挺敏感的，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一件大事。

    “我反正觉得这件事挺好处理的，既然你有你的道理，他有他的说辞，那我们干脆直接问我爷好了，由他自己来决定。”张建军说了一句。

    “谁敢去问，不怕你爷直接生气吗？”

    张爱国瞪了张建军一眼，他觉得张建军把一切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有啥不敢问的，是你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我爷爷他能够理解我们问这件事的目的。”

    反正在张建军看来。这件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他打算今天晚上回去就问。

    差不多半个小时以后，今天回来烧纸的所有人基本上都聚拢到了一块儿，加起来快有30个了，确实挺多的。

    不过，在张建军看来这样挺好的，大家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能回来给老祖宗上坟烧纸，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算是一种传统。

    加上二爷家的四个叔伯，父亲他们这一辈儿今天一共就有九个。

    至于张建军他们这一辈儿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加起来的人数直接来到了13个。而且这还是没有全部回来的情况下。

    他们这一辈儿光是男的加到一块儿就有16个，如果再把女的加上，那就是27个。

    至于小白杨这一带，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光是张建军他们家现在就已经有了三个。

    不出意外会是张家这三代人里面最多的。

    上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所以娃娃们走到坟墓跟前，也不敢太喧哗。

    当然他们有事可做，可以燃放炮竹。

    打张建军记事那天起，张家的祖坟似乎就有着很多。

    只不过这些年过来有些坟墓已经慢慢的被他们放弃了，这两年，他们主要挑着那些辈分近的去烧一下。

    当然，三座坟卯这边。张家真正意义上的祖坟所在地，每年也都会是张建军他们烧纸的重点照顾区。

    当他们一路抵达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

    实际上，大老远张建军的心情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因为在祖坟隔壁的歪脖子树下面，就是白芳的坟墓。

    “小白杨，今天爸爸得跟你说一件事。”

    张建军拖着小白杨的胳膊，直接来到了白芳的坟墓面前。

    “你知道这座坟墓里面埋的是谁吗？”

    张建军一边让小白杨跪下来一边问道。

    “不知道”

    小白杨摇了摇头，虽然在他两三岁的时候，隐约记得经常能够看到爸爸坐在这个坟墓面前发呆。

    可他真的不知道，这座坟墓里面埋的是谁，也不知道老爸为什么发呆。

    “爸爸想告诉你的是，这座坟墓里面埋的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亲生母亲当年在刚生下你的时候就去世了………”

    张建军咬了咬牙，还是直接将他打算告诉小白杨的话说了出来。

    紧接着，他也看到了小白杨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错愕慢慢变得暗淡，随后就是彻底地低下了头。

    从明天开始，他就是正而八经的八岁小男孩了，虽然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不懂。

    可也不是完全不懂。

    至少他很清楚，什么叫亲生母亲。

    “你妈叫白芳，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当年我在第一次看到你妈时，就已经暗自发誓决定娶她了……”

    张建军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当他一点一滴的给小白杨诉说自己和白芳曾经的故事时，确确实实会想起曾经的美好。

    白芳是他前世今生都爱过的一个女人，历经周折，结果虽然也不是很美好，可这个女人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爱情。

    “爸爸今天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能够记住。以后长大了要经常给你妈扫扫墓，我打算过完年就将你妈的墓迁到城里，这样以后你扫墓也就方便多了。”

    张建军擦了擦眼泪，也许今天告诉小白杨这一切，对小白杨来讲是有些残忍。

    可就像昨天晚上他向父亲所说过的那样，有些事情没办法，你只能选择提前就做。

    “在你妈妈这件事情上。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你，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想要记恨我，那我也认了。”

    张建军从小白杨的眼角看到了泪花，他走过去将其抱了起来。

    一切的一切，从今天开始，小白杨都有权利知道。

    不远处，张家其他人在看到这一幕时，也是有些沉闷。

    他们大概能够明白张建军这么做的目的，也都很清楚对于八岁的小白杨来说，这一幕其实是比较残忍的。

    “我的本意是先不要说，可建军不听我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可能也有自己的考虑。”

    张爱国叹了一口气，白芳当年走的太猝不及防了，直到现在，他这个当老公公的甚至都无法接受。

    不是说现在这个儿媳妇李娜比不上白芳，而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第一个儿媳妇白芳本身的命运就太可怜了。

    和儿子张建军结婚之前的白芳，是一个命运不算好的女孩儿，她出生在了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到大有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苦。

    而对此，她竟然毫无怨言。

    本以为嫁给张建军，她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可是，老天爷不作美。

    他和张建军结婚，还不到一年，就彻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张爱国的角度来看，每次想起第一个儿媳妇白芳离开时的样子，他也总是会心里难受。

    “建军既然这么做了，那就说明他也有着自己的考虑，白芳是一个好女人，但李娜也不差，这些年她所做的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对待小白杨，甚至比对待她的亲生孩子还要亲，小白杨既然懂事了。他就该明白，李娜这些年的付出，也该明白他父亲建军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愧疚。”一旁的张建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