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凡人一生的轨迹

    就在李维时隔四十六年‘起床’的同一时间，唯一没有太大变化的瑟布林河面上，一艘明显适合航海的帆船正自汲水城逆流而上，驶向那座新兴的北地之冠———米那斯提力斯。

    甲板上，一名已然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正安静的仰躺在一座由金属与木质结构并存的‘轮椅’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还在极为微弱的喘息着，让人很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安静的睡去。

    老人有些费劲的睁开眼，迷糊道：“还没到吗？艾丽莎。”

    这应该已经是他路上第五次这么问了。

    但他身后那名身着长裙扶着轮椅的年轻女商人却总是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道：

    “就快到白城的码头了，爷爷。”

    如果有其他年轻人看到她此刻这温柔而细心的一幕，一定会感慨，名动北地乃至整个宝剑海湾商界的‘剑湾女王’艾丽莎，竟然也会有如此柔和的一面。

    但艾丽莎一定极为不屑这些人的想法。

    因为如果不是轮椅上的这个老人，她可能早就淹死在海上了。

    老人有一个极为普通且大众化的名字：

    约翰。

    一名过去在整个北地都颇有名望的商人。

    而她则是被老约翰捡来的，在一艘被海盗劫掠过即将沉没的海船上。

    也在同一天，老约翰自己的儿子，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所以这位失去家人的老人，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孙女儿，并作为自己的继承者来培养。

    这在整个北地，也是极为罕见的。

    好在艾丽莎很聪明，也很爱学习，还遇上了一位好老师。

    所以从小时候起，她的日常生活，都是跟着老约翰在货船上，来往于汲水城与白城之间，一点一点的积攒着原始资金。

    而在汲水城时，就跟着老师学习着宝贵的知识。

    终于在她十八岁生日的那天，老约翰珍而重之的拿着一张有些褪色的‘房契’和他毕生的积蓄交给她，让她从此接手自家商号的生意。

    她至今都还记得那名为她办理继承手续市政厅办事员那惊愕中又带着一丝艳羡的眼神。

    她也是后知后觉的才知道，整个白城的所有商铺和产权，几乎都归泽兰迪亚所有。

    所有商铺和房源，可以买卖和出租，但每一次买卖，也只有一百年的房屋产权。

    是的，地皮依旧不是你的，是城邦所有、不，是那头白龙领主所有。

    即便这几十年来都几乎没有人见过他。

    只有极少数像她爷爷约翰这样的，是靠着当初领主起家时发布的某种名叫‘意向申请单’的契约，直接得到了整间商铺包括地皮在内的所有产权。

    这无疑也成了老约翰此生最为骄傲自豪的一件事情，也经常当做故事讲给她听。

    说当年他们那么多同行组成了百商讨债团，一同去还是片荒地的新城，找那头名为李维斯的巨龙要债。

    那头伟大银龙庄重的接见了他们，并给了他们的一个选择：

    用申请单折现成等价的货物，亦或是相信他这位领主，相信眼前的这片荒地，在未来几十年内，将会成为继汲水城之后的最大最繁华的北地明珠。

    但当时除了他约翰，没有人相信那位银龙阁下。

    所以他在十年后，在那座瑰丽的白城以惊愕所有人的可怕速度建城之后，理所当然的拿着那张申请单，找到了那头银龙领主，兑现了他应该得到的一切。

    也是现如今整个约翰家族最宝贵的财产———

    白城米那斯提力斯狮鹫主城区最繁华地带的一座商铺！

    也正是靠着这座商铺在北地商人间的名气和随着时间推移日渐可怕的吸金能力，原本只是连祖辈开拓骑士爵位都无法继承的老约翰，一跃成为了整个北地商业圈中逆袭的典范，新晋贵族里的新贵。

    不过据艾丽莎所知，当时其实依旧有不少商人抱着侥幸投机心理留存了一些这样的申请单。

    只不过他们刚载着满船的货到了汲水城，夏兰商会的负责人就找上了他们，对他们手中的申请单开出了一个让他们迈不开腿的价格。

    至此，残流在市面上的申请单，几乎都被夏兰商会后的那位幕后主宰给全面接盘了。

    很快刚以为自己发了一笔的商人们就发现，原来这些货除了最原始的皮革和矿石，其他的成品早就通过一家‘霍格炼金超市’的商铺将整个汲水城的市场都给卖饱和了...

    好不容易等到宝石海岸的船队和北地的陆路商队陆续汇聚到汲水城吧，结果那名霍格炼金超市的负责人就宣布所有商品降价出售...

    折扣之大，甚至比他们进货价还低！

    这手‘降维’打击几乎将所有的北地商人和贵族们都给打懵了。

    待打听到这件商铺与北地新兴领地的关系后，商人们只好绝望的跟着割肉抛售，导致商品价格继续跳水。

    当时甚至有商人流传着这是那位银龙领主的惩罚的说法。

    只不过更多人嗤之以鼻，巨龙的天性就意味着他们根本就不会去做亏本的事情。

    没过几年，这些商人就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他们发现几乎整个汲水城的皮革作坊和铁匠铺都被霍格集团给整合了起来，并开办了‘工厂’。

    而自从有了工厂以后，那些商品就开始源源不断的被批量制造流出，且物美价廉。

    也从那一天开始，包括她爷爷老约翰在内的商人们终于明白，北地的卖方市场，一去不复返了。

    而北地大半成品商品的定价权，也基本被霍格集团、夏兰商会和黑杖商会所掌控。

    后来的历史书上，将这次事件称之为———

    科瑞尔大陆的第一次工业革命！

    最开始，还有各种所有人都将破产失去工作的流言在散播，企图动摇这种既定的局面。

    这也是很多人认为的确会发生的事情。

    因为这种大批量的流水线生产，势必会对传统的手工业经济产生巨大的冲击。

    只是当这场冲击真正到来时，绝大多人却恍然发现，这场冲击，似乎比想象中的...

    要温和一些。

    这场变革的幕后推动者，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变革下将会发生的一系列反应。

    所以那些濒临破产的作坊主，往往在绝望前，会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早就送达给他们的产业收购协议书。

    霍格集团开办的工厂愿意无偿接收他们作坊的鞣革师和铁匠，如果有认为足够价值的独家技术，工厂也愿意高价收购，或让以技术入股。

    至于那些陡然失去工作面露茫然的民众们，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残酷的消息告诉给家人，就看到一些工厂的‘招工’信息早就贴满了大街小巷。

    而在抱着尝试的心态工作一段时间后，发现虽然每天八小时不间断的工作虽然的确辛苦，但薪酬却比以前在作坊里拿的还多一些...

    市场上日新月异丰沛的各种商品也越来越丰富，越来越便宜。

    这让原本就处于社会底层的他们恍然发现，自己在满足一家生存所需下，竟然也能开始留存些许积蓄，并在节假日时为自己和家人舔上一些廉价的礼物用来奖励自己的辛劳。

    接着，由于整个北地的商品价格下跌，导致越来越多的船队和商队开始往汲水城和白城进货。

    庞大的人流量同样极大的刺激了原本的餐饮和服务行业。

    而像是老约翰这样的商人们则意识到，身在北地的他们，简直就是坐在金山上要饭。

    以汲水城和逐渐兴起的白城旺盛的生产力和廉价商品的优势，他们哪怕仅仅是采购这些商品运输到科瑞尔大陆的其他地方，都能够挣取高额的利润。

    因为对整个科瑞尔大陆而言，这些商品只是激起的一点涟漪，连浪花儿都算不上，却可以让他们都成为富豪！

    于是属于北地的大航海时代，提前开启了。

    而老约翰，正是其中的一员。

    借助时代的红利，属于老约翰的商会，将霍格商团廉价的商品销往安姆、销往泰瑟尔、销往卡珊林，甚至是遥远内陆的科米尔和科曼索。

    然后又将小半个世界的稀有手工艺品、奢侈品、古董甚至是魔法物品带回白城的那间商铺。

    而由于凯文和安娜·琼斯的关系，整个白城的中层和大半的法师都很乐意没事儿到老约翰的商铺淘点东西。

    加上经常有法师从他的那些破烂古董里淘到好东西，后来老约翰索性大手一挥。

    将约翰杂货铺改名成了淘宝商铺...

    随着时间的推移，竟是渐渐成了一些魔法学徒和法职者到白城旅游时必打卡的热门店铺之一。

    只可惜，就在老约翰年过五十，准备提前退休，将家族里的一切，都交给自己的儿子小约翰打理时，就遭遇了噩耗。

    按照北地商人们的传统，身为一个家族合格的继承人，必须熟悉家族里的所有产业。

    而作为二副亲自完成一场远洋交易，则被视为继承者合格的象征与必须经历的历练。

    在老约翰的回忆中，自己的儿子无疑是个比他合格的多的继承者，他沉稳、果决而富有胆识。

    自家的商号在小约翰的手中，必将发扬的更为光大。

    由于担心小约翰的航行出现意外，他特地雇了魔法师，并搭乘了另一艘船远远的缀在商队的后方，这样即便出现一些意外，通过船上的‘监视守卫’观测的他，也能够提前进行救场。

    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只不过最初始的意外，有些离奇。

    老约翰透过那枚魔法之眼观测到一名有着酒红色头发的女法师‘从天而降’来到商队的甲板上，祈求能够得到商队的庇护。

    大海上凭空出现的魔法师。

    这种诡异的情况，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不应该答应的。

    这会引起太多的意外。

    小约翰也不例外，但在看到女人苍白的脸颊和挺着的大肚子后，终究没能说出拒绝的话语。

    看到这一幕的老约翰也同样唯有叹息。

    这是他儿子做出的决定，他决定不加以干涉。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风暴’来临时，付出的代价，是如此的惨痛而沉重。

    在接收女人搭乘的请求前几天还风平浪静。

    就在她分娩的那一天，商队周遭的整个海面都变得漆黑起来。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一只‘幽灵’般的舰队，自海底凭空浮现了出来。

    是海盗...

    还是传说中的那一只。

    不朽的伊路斯坎号！

    他们的船舰是如此的庞大且结实，小约翰所在的旗舰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发出反击，就在老约翰惊怒而绝望的目光中，直接被那艘为首装载了撞角的海盗船撞成了两截。

    那名有着一头赤发的女法师自海水中一跃而出，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在短暂的交战后，就被海盗们所擒获。

    在一片粗鲁的大笑和欢呼声中，那只幽灵般的舰队重新沉入海面，消失不见。

    战斗的开始是如此的突兀，结束的也如此的迅捷，迅捷到老约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整只舰队迅速沉沦。

    而就是这短暂的交锋，小约翰所在的商船队，只剩下了一片漂浮在海面上的破碎甲板。

    等到老约翰他们赶到准备打捞幸存者时，就发现所有人体，都如同中了死灵魔法一般，变成了皮包骨头的尸骸...

    无人生还...

    就在老约翰发出绝望嘶吼时，他恍然听到了婴儿无助的哭泣声。

    当他发现对方时，她正蜷缩在一只漂浮在海面上的蚌壳里，哭的伤心极了。

    蚌壳被同样恍惚的船员打捞了起来，婴儿来到了老约翰的手中。

    只是一看到她那头刺目的红发，就联想到了她的母亲，那个带来了无妄之灾夺走了他儿子生命的女人！

    正处于崩溃边缘的老约翰甚至都生出了一把掐死她的想法。

    但婴儿许是重新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亦或是哭累了，就那么伸出两只小手扒拉在老约翰的胸膛上，安静的睡着了。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老约翰满心泄愤的杀意终究没能下的去手，抱着这个在大海中诞生的孩子，嚎嚎大哭起来。

    而这个孩子，正是艾丽莎。

    而艾丽莎的这个名字，在精灵语种。

    译为...海女。

    许是小约翰罹难大海的原因，自那以后，老约翰就对海上的贸易看淡了很多，也不打算让艾丽莎继承自己的视野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的命运就是这样。

    长大后的艾丽莎，渐渐展露出了杰出的魔法天赋和对海洋深深的向往。

    每当风暴席卷来前，她都能够‘未卜先知’，甚至不需要任何航行辅助器具就能够在深海中辨别方向。

    她是当之无愧的...海洋之子。

    尤其是当某一天艾丽莎从凯文那儿回来后，信誓旦旦的对着老约翰说：

    “爷爷，凯文老师说科瑞尔大陆其实是一个球！总有一天，我会乘船环球航行一圈，证明它是圆的！”

    老约翰就叹息的知道，自己，怕是阻止不了她的想法了。

    而事实证明，艾丽莎是个比小约翰...不，比任何人都更适合船长这个工作。

    自她十八岁生日正式接手家族的产业后，原本已经露出颓势的约翰商号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蒸日上起来。

    并在随后的八年里，随着陆续有海盗船折戟在她的手上，‘剑湾女王’艾丽莎的名号不胫而走。

    老约翰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好事。

    也许...这就是她所必须面对的命运吧。

    老约翰这样想着。

    他已经很老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所剩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他只想在临死前，再去那座改变了他人生命运轨迹的白城，看一眼。

    然后就乘船回到银月城的老家。

    就像四十六年前，他从银月城去往白城那样。

    从哪儿来...

    回哪儿去...

    这就是，他老约翰...

    一生的轨迹。

    “爷爷，白城的码头到啦。”

    耳边传来艾丽莎的声音。

    “噢...是吗...扶我起来...”

    老约翰有些费力的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