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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身粗布麻衣,脸上还蒙着一层灰色的面纱。 可纵使蒙着面,周妙宛也看见了谭娇脸上那条极为显眼的疤痕。 从她左边的眉骨,一直贯穿到了她的鼻尖。 谭家败落后,周妙宛不忍看这个唯一给自己添过妆的表姐落入教坊,可当时囿于时局,风口浪尖上不好救她出去,最多只能叫教坊司那边关照些。 后来风头过去,周妙宛便找人将谭娇救出了教坊。 只不过当时她身处深宫,这些事情并不是她亲去做的,所以,她也多年未见过这个表姐,对她脸上这道有年份的疤痕更为震惊。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谭娇面纱下的唇角轻勾,随后她轻轻抬手,抚摸自己脸上这道疤,笑道:“表妹有所不知,这是我为了不接恩客,自己划的。” 周妙宛心里一紧,她收回了冒犯的目光,说道:“还好都过去了。表姐姐,你如今怎也来了这里?” 谭娇的食指在自己的鬓发间绕着圈儿,她说:“比不得妹妹有本事,我嫁与了一个商人做妾,这两年他做生意来了这边。” 若非如此…… 谭娇顿住了。 她的丈夫去和那雪山脚下的部族做生意,回来和她说了一件事情。 他说,在纳罕部碰到了一个汉人女子带着娃,是个寡妇,和她在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 说罢,他还叹息着,抚弄她脸上丑陋的疤痕,无意间说道:“谈氏,你这道疤实在可惜。不过你哪怕没有受伤,眼睛也不如那寡妇好看。” 谭娇哪敢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自称姓谈,才嫁进的这商贾的后院。 纳妾不过是纳个玩意儿,他当然不会深究她的身份,见她讨好人的本事强,哪怕破了相也无伤大雅,就把她弄了回去。 听了枕边人这话,谭娇咬碎了一口银牙。 可事后她回想起他的描述,忽然觉得他说的很像是一个人。 她的小表妹。 从小,家里人就说她们眉眼长得很像,她们儿时也很亲昵,走在一起时,若非年岁相差着,恐都有人认为她们是双胞胎。 但她的小表妹因为生母早逝,从来都是家中更被偏疼的那一个,谭娇当然眼热,想同她别苗头。 不过周妙宛到底不姓谭,家中父亲又不争气,比不过她的父亲有本事,那时谭娇也只是单纯有些妒忌,无伤大雅。 小姐妹间也总是开开心心的。 等到后面,周妙宛许人家只许了个平平无奇的端王,她长舒一口气。 家中都被祖父勒令不许同她再接触,谭娇偏不,悄悄送去了那份添妆的东西。 毕竟她以后要去封地过苦日子呢,谭娇心想。 可后来,风云突变,局势逆转。 巨大的落差和现实的残酷让谭娇心生恨意。她恨所有人,包括她的小表妹。 凭什么她可以做皇后,端坐云端? 而她却被没入教坊,日日迎来送往? 哪怕后面被皇后的人救了出去,这样的心魔也一直缠在谭娇的心头。 凭什么,她只要一抬手就可以决定她的性命。 谭娇这样想着,后无奈嫁作了旁人的小妾,离京那日,正巧听说了宫中皇后难产崩逝的消息。 那时的她,心中生出了一丝隐秘的快意。 不管如何,至少她还活着,而周妙宛已经死了。 而周妙宛不知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仍在关心她。 谭娇静静听了,随后笑道:“站着说辛苦,旁边的茶楼有雅座,我们去那里一叙吧。” 闻言,周妙宛才想起自己自己是出来找人的,她抱有歉意地笑笑,说道:“今日我是同朋友一道出来的,约好了时辰一起回去。表姐姐,你如今居于何处?不若我们重新约一日,到时我们再叙。” 朋友、孩子……她好像还是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 谭娇垂眸,再抬眼时,眼睛还是一片透亮。 好不容易遇见了周妙宛,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凭什么她活得痛苦,而周妙宛却可以为一方人称道,活得快活自在?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痛苦中沉沦? 她没有回答周妙宛的问题,而是伸出了一双手臂。 谭娇捏着嗓子,有些可怜兮兮地对她说:“难得姐妹再见,表妹,姐姐想抱抱你。” 她的要求突然,周妙宛先是愣住了,既而笑道:“好。” 与人做妾总是辛苦的,表姐见到亲朋心生亲近也很正常。 这里是一处死胡同,鲜少人经过,安静极了。 谭娇抱住了周妙宛,她将脸埋在她的肩膀,轻声说道:“妹妹,你若不来,我真不知该怎么熬下去了。” 她的手在周妙宛的背上摩挲,一点寒芒悄悄从她袖间闪现。 周妙宛不解,她下意识问:“什么?” 下一瞬,谭娇抚在她背脊的手慢慢抬起。 她掌中是一把小刀。 谭娇闭上眼,正要将刀落下,一颗不算圆润的石子儿从天而降,打中了她的手腕。她痛呼一声,小刀应声而落。 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让周妙宛浑身一激灵,她立马推开了谭娇。 谭娇被她推得一趔趄。 周妙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随后低头定睛一看,拾起了那被谭娇捂得温热的小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