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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同你和离。”她重复了一遍。 李文演这才终于收回了审视的目光。 他说:“我没有理由同意。” 他的拒绝在周妙宛的意料之中。 昨日回京后,周妙宛同外祖父认真地诉说了自己的想法。 隐去她和李文演之间狗屁倒灶的事情不谈,她只说是自己无意宫闱纷争,不想后半生在深宫寂寞中消逝。 大业已成,棋子儿总可以功成身退了。 谭松没有理由再拒绝这个外孙女的祈求,他同她好好分析了如今时局,最后道:“无论是死遁还是生离,短则半年,长则两三年,他都不会轻易松口。” 是以,周妙宛也没有着急,她认真地说:“我知道,你马上便要登基为帝了。若在此时同我和离,跟随你起家的人难免忧心被卸磨杀驴,而若我假死离开,新帝尚未登基便先死了妻子,同样不是吉兆,难免有心人借机起谣言。” “所以,我并不急于一时,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期限,”周妙宛说:“一个我可以离开的期限。” 李文演并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他只道:“这番说辞,你准备了多久?” 周妙宛诚实作答:“昨日准备了一整天。” 可李文演却忽然丢开了手上的玉佩,他朝着她步步逼近,眼神也如同添了柴后陡然攀升的火焰。 他说:“不止。” 周妙宛以为他是在数落自己为这场离开蓄谋已久:“就算是吧,又待如何?” “不愧将军的外孙女,杀伐果断、翻脸无情。” 听得“无情”两个字从他口中说来,周妙宛蓦地睁圆了眼。 “这世间竟有这样的事情,最无情者还能怨旁人无情?”她不可置信道。 李文演丝毫不意外她的反唇相讥,可下一刻还是为她所言而惊异。 她说:“不要再演戏了。我早知你心中有人,既如此,我体面的退场与你有益无害,何苦自讨麻烦?” 闻言,李文演瞳孔如黑夜中的豺狼般微缩,漆黑的瞳仁深得望不见底,他忽然伸手,紧握住周妙宛的手腕:“谁告诉的你?” 周妙宛讨厌这种被人压着一头,受人桎梏的感觉,她另一只手反捏住他的手腕,用死力试图将这只手撇下去。 可是他同样也使着狠劲,捏得她手腕发红。 周妙宛怒了,她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道理,殿下可曾听过?” 他越过她向人群的那一瞥,正是朝着行宫返京的先帝妃嫔的方向。 冉……太阳可不就是冉冉升起么? 当晚,周妙宛便想明白了他看的人究竟是谁。 想及此,她心下更为坚定,死命地掰开了他手指的关节,用尽浑身的力气猛地一推,把措手不及的他推得甚至打了个趔趄。 李文演抬起那只被她掐出了血丝的手,低头掸了掸自己袖间的浮尘。 再抬眼时,他眼下乌青、满目赤红,周妙宛见了当即被吓了一大跳。 他脚步平缓地向她走来,周妙宛本能地想后退,可是她想,自己又未曾做错什么,凭什么要退? 于是,她站在李文演眼前,不动如山。 脸色难看极了的李文演再开口时,语气竟温和得很:“让我猜猜,是谁告诉的你?可是护送你的谁泄了谜?” 他轻轻抬手,指节弯曲,食指的关节若有似无地掠过周妙宛的脸侧。 周妙宛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倒不是因为他突然亲呢的举动,而是因为他方才的话。 果然,有人将她同蔚景逸之间的接触报给了他。 周妙宛问心无愧,可牵连旁人总是不好的,况且蔚景逸也并未告诉她什么。 于是她咬着牙说:“殿下自己的梦话,还怪得着旁人吗?” 李文演笑了,可脸上尽是寒意,让人望而生畏:“既是梦话,又如何当得了真呢?” “你是什么意思?”她问。 他忽然收回了唇边的冷笑,眼中竟满是困惑,他问:“皇后之位,不好么?为何要将其往外推?” 为何所有人,都要急不可耐地离他而去? 生母在他满月时便撒手人寰;后来在怡和殿,对他有过关怀的宫人都没有好下场;昨日姜向晴不愿留在宫中,今日她亦是要走。 此话问得奇怪,周妙宛觉得他不像在问她,反倒像是在问自己。 因为李文演并没有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和离,眼下不妥。” 周妙宛先是没反应过来,继而眼神一亮。 眼下不妥,意思就是以后妥了? 周妙宛怕他后悔,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等,只要你先起草一份废后的旨意,日后我绝不纠缠。” 她眸间绽放的神采狠狠刺痛到了李文演。 就在前日,他在元嘉门外与她相见,那时她的眼中除却敷衍的笑意,只剩一片虚无。 而眼下,听他松口,她身上蓬勃的生机瞬间漫溢了出来。 离开他,竟是一件如此令人心驰神往的事情? 李文演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再无清明,只余邪火。 不,他是皇帝。 他是皇帝。 他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这天下无论万民还是草木,皆应为他所掌。 她的屡次逃脱已是意外,不会再有机会翻出他的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