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当然,无论是第一眼还是当下,叶绥心中所想的一起品茗的那个人,都是汪督主。 除了汪督主,还能有谁呢?——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叶绥在剡溪茶庄里与汪督主几次相遇,自然知道汪督主品茗的习惯。 督主大人好剡溪茗,却不喜欢像时下的人那样喝茶汤。督主大人喝的茶水,无须研磨、烹煮,只须用沸水冲泡便可了。 如此一来,泡茶的工艺便少了,相应的,对茶叶的品质要求便高了。 大音希声、大繁至简,世间事物简单到某种程度,便有了不一样的韵味。 沸水冲泡出来的茶香,清韵悠远,萦于人的鼻端,息息不止,让人不自觉地宁神舒缓。 叶绥不得不承认,汪督主这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其实同样极其符合她自己的喜好。 在见过汪督主所喝的茗茶后,她便再也没有喝过研碎、烹煮过的茶汤了。 她专心致志地冲泡着茶水,并没有发现汪印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她身上,面容全然不是往日的淡漠,而是唇角含笑,眼神柔和。 这般温柔至极的汪督主,容貌更加俊美夺目,用颠倒众生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可惜,一心一意冲茶的叶绥没有看到,隐匿在暗处的暗卫们见到了,也会不发一言。 冲泡过后,叶绥以双手捧茶,朝汪印笑道:“大人,请。” 汪印接过了茶水,半闭目闻了闻,而后淡淡道:“好。” 小姑娘亲手冲泡的茶水,当然好。未入口便觉得有甘香,甚好,甚好。 若是小姑娘能日日亲手为本座泡茶,倒比之前所想的场景更好了。 汪印边这么想着,边喝了一口茶,再次觉得小姑娘冲泡的茶水极好,比剡溪茶庄掌柜冲泡的还要好。 茶过三盏之后,叶绥继续为汪印续上茶水,开口问道:“大人,我已听说了贞嫔被晋位良贵嫔一事。皇上……对太常卿大人颇为看重?” 她借由良贵嫔一事,问起了太常卿谢鹿年。 汪印知叶绥备茶邀约,必是有事相询,想了想,便道:“太常寺掌建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乃九寺之首;太常卿乃九卿之首,地位自然尊崇。” 不若此,谢鹿年的孙女,也不会刚有孕就晋位了。 这当中,当然有汪印的推波助澜,但他不可否认的事,太常卿的地位同样起了重要作用。 若是他想要扶另外的人为贵嫔,怕要费一番心思,动作不会这么快。 “谢大人是个怎样的人?良贵嫔的性子,似乎……有些单纯?”叶绥眨了眨眼,这样问道。 说单纯,当然是好听些。 事实上,叶绥觉得良贵嫔挺蠢的。 然而,宫中的人个个都会扮猪吃老虎,再者良贵嫔还平安活着,她倒有些不确定其是真蠢还是扮蠢了。 汪印勾了勾唇角,似乎觉得叶绥的形容很有意思,这么说道:“谢鹿年是个好官,也是个好祖父,对儿孙不免溺爱了些。” 溺爱了些,儿孙们便娇养着,不舍得让他们承受半点风雨,也想让他们沾染半点污秽,这懂吧? 叶绥当然懂了,想必良贵嫔是真蠢了,难怪最后会成为替罪羊,被打进冷宫。 想来良贵嫔能安稳活到现在,谢鹿年想必是劳心劳力,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 第213章 大祭 叶绥叹了叹,说了一句:“谢大人殊为不易!” 汪印点了点头,对此甚是赞同。 不过谢鹿年这样不易,多半是谢家自找的,值不得半点同情。 真的为儿孙着想的话,便不会过于溺爱,便会让他们知道,外面既有和煦春日,也会有严酷寒冬。 不然,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喝了一口茶,才道:“谢鹿年最近忙于大祭,对宫中事有所疏忽,不然,贞嫔定然不会晋位。” 谢鹿年能位列九卿之首?岂会是蠢笨之人?他只是趁着谢鹿年无暇顾及之时,将良贵嫔推了上去。 现在谢鹿年必是回过神来了,怕是正在想着怎么将“贵嫔”这个烫手山芋扔掉吧? 呵,本座放的,谢鹿年怎么扔得掉? 听着汪印的话语,叶绥觉得脑中有什么闪过,却快得抓不住,只下意识重复道:“谢鹿年忙于大祭……” 听到叶绥重复这句话,汪印不免觉得奇怪,便说道:“是的,大祭。如今是永昭十九年了,恰是大祭的年份。” 观小姑娘的神色,似乎很在意大祭,本座没有看错吧? 叶绥有些愣,茫茫地看着汪印,好一会儿,目光才变得清明。 是了,大祭……大祭!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虽然她远在南平顾家,却还是听过这场大祭的。 叶绥记得了,她听过这场大祭,听顾璋说过这场大祭。 所谓大祭,便是帝王亲自祭郊庙、谒皇陵。 按照大安朝的规矩,五年一小祭,十年一大祭。 小祭由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员出面即可;大祭,便要由帝王领着朝廷百官来主持,还须帝王亲至皇陵祭拜。 帝王登基的第二年,才改元“永昭”,如今是永昭十九年,实则帝王登基已二十年了,这么算来,大祭便是在今年秋! 是了,是了,那时候春光明媚,她躲在开得极其旺盛的芍药花枝后,听到了顾璋与幕僚的只字片语。 “谢鹿年致仕,大祭事已定,无忧,无忧……”顾璋是这么说的。 她努力回想,只记得芍药开得很好,还有顾璋的笑声,更多便没有了。 顾璋笑出了声音,想必心情很好,可见对谢鹿年致仕、大祭事很满意,不然不会连续说了“无忧”“无忧”。 重活了一世,知晓了顾家天大的野心,她当然知晓了顾家无忧,便是她犯愁的时候了。 不过,那时候,顾家尚未有出仕,顾家对朝政事所表露出来的态度,也是谨小慎微。 顾璋在高兴些什么呢?莫非谢鹿年致仕,有顾家的手笔在? 叶绥神色冷了冷,没有怀疑自己的推测。顾璋既然让夺了姐姐的性命,那么将良贵嫔推出来当替罪羊,也是顺理成章的,不是吗? 前一世,她灭的是顾家的嫡枝,直接从根源上砍掉了顾璋的倚仗,并没有转这么多弯弯窍窍。 这一世,她与顾家已毫无关系。那么顾家的野心,还会波及到叶家、祸及到姐姐吗? 她一时难以猜度,然对顾家的忌惮与防备,深深地刻在她脑海中,轻易不会撤去。 她觉得口中茶水忽而变得苦涩,忍不住问道:“大人,若是谢大人致仕,最有可能接任太常卿的人,会是谁呢?” 汪印更觉奇怪了,小姑娘怎么对朝政之事如此感兴趣?她所问的这些问题,一般闺阁姑娘会问吗? 哦,不对,小姑娘已经嫁给本座了。本座的夫人,欲知朝中政事,乃是理所当然的。 他思绪流转,脑中过滤着朝中百官的情况,然后答道:“若是谢鹿年致仕,当是泰州刺史周云川接任吧。” 叶绥的心骤然紧了了一下,几乎握不紧手中的茶杯。 大人说,接任谢鹿年的人,应当是泰州刺史周云川。 可是,前一世接任太常卿的人,却不是周云川,而是光禄少卿宋岫玉! 然而,成为太常卿的宋岫玉,其实没有太多可说的,因为此人是个病秧子,十日有九日都是请病不朝。 真正值得一说、赫赫有名的便是周云川。 周云川,字渡玉,曾任泰州刺史,后来被擢为吏部侍郎,不足两年年便升为吏部尚书,是永昭帝跟前的大红人。 只是,周云川也只显赫了几年,便病故了。盛年病故,死得太早了些。 据闻他死之后,永昭帝连眼睛都湿了,连声凄呼“渡玉舍朕,渡玉舍朕……” 周云川所得的宠信,由此可见一斑,有人叹称堪比当年的汪督主。 当然,那个时候,汪督主早已身死、缇事厂已覆灭了。 后来,她和太宁帝自然仔细查探过此人。只可惜,周云川死得太突然,他背后的人是谁已经不可究。 但有一点,叶绥印象深刻:周云川当年陪着永昭帝去了茂山谒皇陵! 宋岫玉这个病秧子,当然不会陪着皇上主持大祭。 当时主持大祭的人是谁,她已不记得了,就连周云川怎么随伺大祭的,她也不记得了。 但是,后来尚书左仆射孙长蕴说过一句话,道正是从这场大祭开始,永昭帝便开始慢慢疏远了汪印、渐渐猜疑缇事厂。 汪督主身死之时,乃雁西卫大将军。 以宦官之身领兵,在大安朝前无古人,督主得帝王如此荣宠,原来早就被帝王所猜忌了吗? 透彻朝局的本事,叶绥自认为远远比不上孙长蕴,是以对孙长蕴无比推服。 究竟这场大祭之中,发生了什么事,致令永昭帝态度有这么大的变化,从此开始疏远汪督主? 汪督主从帝王心腹成为帝王心腹大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第214章 端倪 看着在她面前舒闲品茗的人,叶绥实在无法想象他竟然会死。 只须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心中一痛。 不会的,汪督主的命运不会像前世那样,她一定要竭尽所能保护汪督主! 她深深嗅了一口茶香,鼓起勇气问道:“大人,您会参加大祭吗?” 汪印看着小姑娘明显思虑的神色,只答道:“应该不去。” 大祭在今年秋,如无意外,他会领着缇骑前往岭南办事。——那里的事情,比大祭重要多了。 听到这个回答,叶绥顿了顿,便再次问道:“大祭这么重要,大人为何不参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