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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明姝双掌合十,默念几句经文,便和浮翠回内苑去了。 宣德十八年初冬,薛贵妃薨逝,之后不久,蓬莱殿走水,繁华楼阁焚毁殆尽。 知晓此事的人,无不为之惋惜。 更漏声重重,霍珣终于批完最后一本奏疏,抬起眼皮:“什么时辰了?” 余泓答道:“回陛下,现在是戌时末。” 霍珣起身,寻出一件大氅披上:“让褚叡过来,孤要去蓬莱殿,不必传辇。” 夜色浓重如墨,外头正落着雪,其实不宜出行。 想到新帝的脾气,余泓终究没有相劝,默默去了殿外传话。 褚叡撑着伞,和霍珣踏着月色和积雪往蓬莱殿而去。 殿前长阶上扫出一小片空地,放着鎏金小香炉和祭扫用的瓜果糕点,炉中的香已燃为灰烬。 “嘉宁县主不久前来过。”褚叡告诉他。 “明姝是个有心的好孩子。”霍珣抬手给他指了个去处,“你去那边候着。” 褚叡却有些犹豫:“陛下箭伤刚痊愈,身边离不的人。” “别让孤发火。”难得霍珣按耐住了性子。 褚叡没辙,只好把纸伞递给他,只身去了十来丈外等候。 待他走远后,霍珣收起伞,缓缓坐在覆雪的石阶上,眼中涌现出猩红之色。 前尘旧事纷至沓来,恍若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雪夜。 蓬莱殿中,宫人进进出出,内殿的呼痛声渐渐低了下去。 后来,有人走出来告诉他,他的母妃因为难产血崩薨逝了,小公主也没能保住。 他看了那孩子一眼,是个死婴,浑身长了许多青斑,双眸紧闭。 熟悉的痛楚自心口处涌来,仿佛有把利刃在搅动他的血肉,须臾,痛楚蔓延至五脏六腑,游走在四肢百骸。 霍珣从石阶上跌了下去,手握成拳抵住胸口,身子弓成一团,蜷缩在雪地里。 “陛下!”褚叡疾呼,飞奔过来将他扶起。 霍珣面色惨白,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传……太医……令。” 蓬莱殿清幽僻静,这会儿没有羽林卫巡逻经过,褚叡背起他往最近一座点着灯的宫殿奔去,半刻也不敢耽搁。 却没想到,竟是长秋殿。 然而这等紧要关头,褚叡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背着霍珣进到外殿,厉声呵斥羽林卫速去请太医令。 苏慕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吵醒,打发秋露去查看情况。 “小娘子,不好了。”秋露神色慌张地跑回来,“陛下过来了,褚将军也在。” 听见陛下二字,苏慕宜便知不妙,迅速披衣起身,往外殿去了。 霍珣坐在一张圈椅上,脸色惨白,眸底却一片猩红,交织出诡异的神色。 苏慕宜向他见礼,轻声问禇叡:“褚将军,陛下怎么了?” 她并不知霍珣身中蛊毒,于是褚叡含糊道:“陛下突感不适,想在苏娘子宫中歇会儿。” 来都来了,苏慕宜不好发话撵他们走,倒了两杯热茶奉上。 霍珣十指用力,捏爆了杯盏,倏然双眸一闭,身子斜斜往苏慕宜这边倾倒。 她推开也不是,抱住更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愣住了。 忽然,霍珣低声呢喃:“别走。” 第9章 请求 “秋露,我要去栗山。”…… 很快霍珣又说:“阿娘,别走。” 这是把她认成了已故的薛贵妃?苏慕宜努力克制住把他推开的冲动,试图扶他起身。 见状,褚叡连忙搭把手,和她一起将霍珣扶到圈椅上:“苏娘子,陛下圣体欠安,烦请您耐心等会儿,太医令很快便能过来。” 听他的意思,是要让她留下照看。 不出半刻钟,太医令赶到长秋殿,挟一身寒气闯进来,为霍珣施金针诊治,又吩咐随行的医官借用小厨房煎药。 “陛下本就受了寒,这样晾着可不行。”太医令环顾四周,温言道,“苏娘子,借您的床一用。” 褚叡召唤亲卫,将霍珣抬去内殿安置好,并为他除下被雪水打湿的氅衣和外袍。 苏慕宜心中叹息,她的床,就这么被霸占了。 旋即,太医令又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苏娘子,陛下这旧疾发作突然,身边离不开人,今夜得辛苦你了。” “妾知晓了。”苏慕宜挤出一丝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除了按时喂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太医令便又把前些天交代过的事,重又与她说了一遍。 待众人出去后,苏慕宜坐在床沿,垂眸看着昏睡不醒的霍珣。 书中说他患有心疾,发作时犹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因而性情越发暴戾。 奇怪的是,却并未写他的病究竟从何而来,大概因为他只是个推动剧情的反派,所以笔墨能省则省。 或许是先天疾病,未能及时医治,便越拖越严重了。 未多时,近侍将汤药送进来,苏慕宜细心吹凉后,舀起一勺往霍珣嘴里灌。 奈何他牙关紧闭,药汁从唇角溢出,划过面颊,没入软枕之中。 苏慕宜帮他揩去唇边药渍:“陛下要是不配合的话,妾也没有办法了。” “放肆。”他勉力睁开眼,声音亦是虚弱至极,“扶孤起来。” 苏慕宜搁下玉碗,伸出双臂便要搀扶他,霍珣盯着她雪白纤瘦的藕臂,眼中掠过一丝不自然:“孤让你去找褚叡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