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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面露迟疑:“这……似乎不能。” “这便对了,”他站起身来,伸手搭在那人肩头,唇色恍惚有些乌青,“黎明达压不下这件事,他越是压下去,越可能得到更糟糕的结果。可黎明达到底知不知道呢,他或许知道,却孤注一掷了。” 那人便问:“那依坞主的意思……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帮?” “帮?”他冷笑,“我让其他门派帮我的时候,又有谁帮了我?八大门派?说好听了同气连枝,说难听了也不过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有利可图,是兄弟,无利可图,是狗屁!” 他如此说话,声音越说越急,及至最后,已成为怒吼。 他又坐了回去。 玉扳指在他的两指搓弄间不断转动。 他舒了口气,又挂上笑意:“不帮,我不仅不会帮他,我还要帮想要找他麻烦的人,这件事不仅要北地人人皆知,还要江湖人人皆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黎明达的所作所为,我要让天底下的人都明白,世间谁都不干净。” 那人道:“可是,坞主……此事难道绝无转机了吗?” “转机?要什么转机?”他冷冷开口,“我陨星坞被人栽赃陷害,传言我下令暗杀了神梦阁的少阁主,我让他们看在昔日情分上帮我,他们不帮我。但凡有一个人多为我陨星坞说一句话,如今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哪里还有我陨星坞的位置?” 他提到这件事情,心底仍有熊熊怒火。 作为陨星坞的坞主,洪玉泉近来已对八大门派的情谊失望透顶。 那人又问:“那我们应该如何帮?” 洪玉泉道:“从前是如何做的,现在就也跟着做。他们不是喜欢自扫门前雪,万事只为自己吗?那就让他们自己玩儿,我倒要看看,这件事教世人所知,他们保不保得住白阳山庄。” 那人应了声,退后两步,忽而道:“坞主,可……黎庄主……会供出我们吗?” “供出?”洪玉泉竟绽放出一个十分狰狞的笑容,“他最好给我供出来!八大门派一个也别逃!他们要我死,要我在江湖上名声尽失,一个小小的神梦阁竟然能如同疯狗一样对我死咬不放,我就不信他们对此一无所知!是他们不帮我,那我又要帮他们吗?” “我早就说过,八大门派多年来缠在一起,早就分不开了!哪里还需要第九个门派!现在……不过是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去做了。” 洪玉泉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低声问:“你是不是怕死?” 那人悚然一惊:“坞主于我有恩,我生是坞主的人,死也是坞主的鬼!” 洪玉泉淡淡笑了:“很好。你记住,这件事必须传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哪怕黎明达最后要供出我们,那也不错,生要同生,死要同死。我舍得我的命,舍得陨星坞。却不知道我的好兄弟们,能不能舍得了。” 白阳山庄里极安静。 黎明达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静静听了数十件事,却没有一桩被他真的放在心上。 北地流言四起,他威名仍在,无人敢真的去查探他的秘密。 他能避过一时。 未必能避过一世。 黎明达已经隐隐有种感觉,他或许如今正站在悬崖边。 只待幕后之人伸手推他一把,他即能万劫不复。 ——这局看起来不复杂。 这局甚至他早就该看出来。 然而他没有看,他没有发现,他其实已经非常着急。 可他从来没有表露出来。 这件事还需说起明玉坠走出地牢。 那绝对是黎明达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他不该放她出来。 如果她不出来,他不会被她发现秘密,也不会被她暗算。 即使明玉坠死了,他的心也在一瞬放下的同时,又飞快悬起。 明玉坠必然死了。 可明玉坠把他的秘密告诉给了别人。 唯有如此,他才会被人发现他的秘密所在。 黎明达唯有一个完全信得过的心腹。 从前号天竹公子,如今他都唤他阿竹。 他把自己无数的秘密告诉他。 然后在所有人离开之后,黎明达叫住他。 阿竹留在书房里,低声问:“庄主要说什么?” 黎明达道:“阿竹,我们可能要失败了。” 阿竹道:“庄主不要说丧气话,一切还未到最后,谈不上失败。” 黎明达道:“已经到了最后了。” 阿竹蹙眉抬首。 黎明达道:“我很多年前,做过一件事,报应这种东西,我向来很信,可你要知道,人活在世上,就喜欢索要很多东西。死了是死了,死之前也不过瞬间的事情……而我活着一天,享受一天,就是一天的快乐。” 阿竹问:“庄主要我做什么?” 黎明达叹了口气,他招一招手,轻声给阿竹说起…… 窗外树上落了很多树叶。 到了秋天,这棵树总是如此。 黎星辰怔怔看着窗外,掌心轻轻贴在腕上的伤口上。 他把受伤的事情藏得很好。 谁也没有发现。 可身体受的伤不算什么,在这流言蜚语侵扰而来的时候,黎星辰开始觉得心痛。 白阳山庄依旧是白阳山庄。 他知道哪座假山他贪玩爬过,那片砖瓦被他换下,哪棵树是他小憩过的,哪片池子供他喂过几尾小鱼,哪些人和他聚在一起猜庄主明日穿什么样的衣裳,哪些人被他诓得喝了酒被辣得直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