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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门城里的一切都让薛兰令感觉陌生。 可他又有几分熟悉。 他曾在茶楼里喝过最苦的茶,有人笑着说他年纪尚小,还尝不出苦茶的香味儿。 他也在酒楼里品过最烈的酒。 酒鬼爱酒,酒鬼却不肯让他喝酒。 酒鬼说:“少主还年轻,你现在喝酒醉了,也不知道醉酒的感觉。” 然而如今已有十九的魔教教主。 仍不知道什么叫做醉酒。 他不爱喝酒。 当他摸到那只干净的酒葫芦,又看到沾满血污的衣摆时。 薛兰令想。 他就算再要喝酒,也不会想喝酒。 他可以喝酒,但永远都不会再想喝酒。 他失去了酒鬼。 也就失去了这所有。 ——薛兰令不是个很容易感伤的人。 ——他看过便过,想过便抛之脑后。 笼罩在漆黑天幕下的春秋谷很安静。 薛兰令回到春秋谷时,只去见了有琴弘和。 有琴弘和正就着烛光清点连日准备的药草。 薛兰令站在他对面,将刀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有琴弘和道:“你原来还舍得回来。” 薛兰令道:“我当然会记得回来。” 有琴弘和道:“那再好不过。” 薛兰令道:“我要走了。” 有琴弘和点了点头。 他不问什么时候离开,也不问要去往何处。 因为他们彼此有几分默契。 如果薛兰令想说,那薛兰令一定会说,而不需要他去追问。 薛兰令也的确开口:“大概是往北走。” 有琴弘和道:“北方有白阳山庄。” 薛兰令颔首:“七刀门的门主已知晓我的身份,他说,只要我杀了黎星辰,他就会告诉我所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情。” 有琴弘和的手一顿。 他抬了眼帘,问:“你相信?” 薛兰令道:“他是祝榭。” 有琴弘和神情微动:“他居然是祝榭?” 薛兰令道:“这种人,做过黎明达的走狗,最是信得过的。” 有琴弘和道:“不错,黎明达不缺为他冲锋陷阵的狗,却很缺叛他而去的狗。像他这样的人,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狗若是要反咬他一口,比什么都更痛。” 薛兰令道:“所以我相信祝榭。” 有琴弘和道:“黎星辰是黎明达唯一的儿子,你要杀他,可不算容易。” 薛兰令道:“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找你呢?” 有琴弘和问:“为什么?” 薛兰令不答,只淡淡反问:“为什么呢?” 有琴弘和又垂下眼帘。 他拨弄药草,拾起纸页慢慢将之记录。 他道:“你要我帮你。” 薛兰令道:“你只能帮我。” 有琴弘和道:“黎星辰认得我。” 薛兰令道:“那再好不过。” 有琴弘和又道:“黎星辰同无瑕剑有旧。” 薛兰令道:“那又与我何干?” 有琴弘和道:“他的毒我解了,可他不愿意走。” 薛兰令道:“他不需要走。” 有琴弘和道:“他会走的,不过是和你一起走。” “我想不通一件事情,”薛兰令说,“他已经解了毒,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走。” 有琴弘和道:“这个问题应该问你。” 薛兰令道:“问我?” 有琴弘和道:“你没有做任何要求,他却心甘情愿要留下来等你,这就是你所说的——不必用毒?” 薛兰令睫羽细密而浓,落在烛灯的光里。 他没有开口,屋中很安静。 有琴弘和只好道:“与其说你是不想下毒,不如说你在下蛊。” 薛兰令道:“我不会下蛊。” 有琴弘和道:“坏人往往不说自己是坏人,会下蛊的,也可以说自己不会下蛊。” 薛兰令淡道:“论之下蛊,我在有琴谷主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 有琴弘和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你的蛊,和我的蛊,是不一样的蛊。” 薛兰令问:“你想说什么?” 有琴弘和道:“以蛊驭身,是下下策,以蛊驭心,方是上上策。” 薛兰令道:“你的意思是,我在以蛊驭心?” 有琴弘和笼在烛光里的面目有几分笑意。 他用手擦拭着药草上的泥土,悠悠道:“情爱之蛊,驭身驭心。” 薛兰令静了片刻。 “情爱之蛊?” “当然,”有琴弘和道,“唯有心中对你有情,才会被你轻易驭心。” 薛兰令道:“什么算心中有情?” 有琴弘和道:“为之心旌摇摇,时时思念。” 薛兰令道:“这便是心中有情?” 有琴弘和道:“当然不止,但没有这个,就不算心中有情了。” 薛兰令道:“那日离开锦行楼时,我见到房中——” “慢,”有琴弘和连忙制止他的完整形容,“薛兰令,你不会告诉我,十九年了,你连这种事都是头一回见到吧?” 薛兰令道:“容我提醒你一句,我被囚禁地七载。” 有琴弘和道:“所以呢?” 薛兰令道:“我近来在想,为什么我看到这种事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人,会是段翊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