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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走近的短短片刻,越来越清晰的时候。 那人抬起了头。 那张脸就从阴影黑暗里缓慢至极地行入光明。 朱子平呼吸骤停。 平素最不屑于欣赏美人的穆常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段翊霜也一怔,甚至没能控制好自己,犯了病,忍不住道:“真丑。” 他是真的有病的。 病在心里,无药可医。凡是特别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想法,说出口时,必然是口不对心。 穆常承认,这张脸的确有让段翊霜犯病的资格。 因为段翊霜真的已经有两年没有犯病了。 朱子平的理智回了笼,他很是谨慎地问:“你是谁?” 那人就笑了。 笑音有些低,也有些哑,可当那人的声音溢出唇齿时,就让人无端想起轻柔的春风、盛夏的急雨,在撩动心弦起伏的刹那,在最为迷醉沉沦的一刻,自温柔与暧昧中——亮出锋利的匕首。 那人说:“你来到我飞花宗的禁地,却问我是谁,”声音低低如情人呢喃,“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穆常眉心一皱。 朱子平已道:“我们在找一个人。” 那人问:“什么样的人?” 朱子平道:“青衣、墨发,运使长鞭的人。” ——“他,”那人抬起眼帘,语声缓缓的回答,“是我飞花宗的右护法。” 穆常惊问:“你真是飞花宗的人?” 朱子平也问:“你是飞花宗的什么人?” 那人没有立刻作答。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四周,似落了两分在段翊霜的脸上,他懒懒仰起头,颈肩被锁链勒出的红痕触目惊心,勾出艳丽的景色,衬得左眼下的赤色泪痣熠熠生光。 他的语调慵懒得很:“我是飞花宗的宗主,也就是江湖上所说的,那个无恶不作,罪孽滔天,指使飞花宗犯下无数罪行的魔教教主。” “而我还有个名字——薛、兰、令。” 在场的人足有四个。 却有三个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更何况这个名字,代表的是飞花宗的宗主、魔教的教主。 可朱子平从未听过。 也从不知晓江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 而这样陌生的三个字从薛兰令的口中说出,带着缱绻暧昧,又满是令人痴迷的自信。 他比段翊霜更自信! 仿佛这个名字,天生就会被整个江湖所知晓,每个人都会为此如雷贯耳,就好像蔚飞白这三个字一样,让所有人都难以忘怀,让所有人都铭记在心。 朱子平的声音也有些紧:“你说你是飞花宗的宗主?” 薛兰令道:“我的确是。” 朱子平便问他:“那你可知飞花宗近来做了什么?” 薛兰令道:“容我说一件事。我虽然是飞花宗的宗主,却一直被关在这个禁地里,整整七年。是以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我一概不知。” 他话音落下,朱子平还未及问话,穆常已反驳道:“可你是飞花宗的宗主!” 这不是什么刻意刁难,而是人人都应该明白的道理。 因为无论是掌握皇权的皇帝,还是一呼百应的掌门,哪怕只是个如段翊霜一般,名震江湖却又无拘无束的游侠,也应有自己必然承担的责任。 凡是挂了名号,有了身份的人,就不再能算是个普通人。 而被如此反驳、质问,薛兰令的神情却还是看不出丝毫动容。 他甚至没有看他们。 好像看他们就是一种施舍,而薛兰令连施舍一眼都不肯。 他被锁链捆缚在这里,分明是被囚禁在圆台上毫无退路,却偏生让人觉得他如此自由,竟有极为明显的气势。居高临下,只手遮天。 薛兰令没有惶恐迫切,更没有迷茫无助——甚至、他甚至毫无退让地反问:“难道这天底下做宗主的,就一定要无所不知才算数?” 穆常张了张嘴。 当然如此,难道不应如此?这不是全江湖公认的道理? 可这样浅显又合乎情理的一句回答,却抵在喉间,藏在齿缝里,怎样都说不出口。 穆常应不出声,只双手合十,闭上双眼退后了半步。 穆常闭上了嘴。 段翊霜忽而道:“他们毒杀了武林盟的盟主。” 他的声音这般冷,像不化的寒冰,像垒成小山的霜雪。 其实现在,才是段翊霜回神的时刻。 ——在方才短暂的交锋里,纵然坦诚如无瑕剑也不敢承认——他被薛兰令的脸晃走了心神。 段翊霜眼神深深,神情一如往常清冷,还有几分漠然。 唯有他握剑的手,指尖,竟在发白。 可江湖上从没有人能在段翊霜的神情里找到破绽。 他活了二十四载,就是一个没有破绽的人。 那一句话,掷地有声,落在耳里。 薛兰令的神情却与他是如出一辙的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也不见多少意外。 薛兰令道:“原来如此……我劝过他们许多次,做魔教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何不浪子回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不去惩恶扬善、行侠仗义,从此名震江湖受人爱戴,何苦过那如街头游鼠,人人喊打的日子。”堂堂魔教教主如是说,“可惜啊,看来他们一句也没有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