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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答案……你心里应该是有的。”大徒弟闭了闭眼,每说出一个字,他都感觉胸腔像是被喉咙拉扯着撕裂,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我心知……大限将至,无人能够转圜。” 徐阆问:“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床上的人复又睁开眼睛看向徐阆,眸色深沉得像块黑铁,泛着冷冷的光,他说道:“我只后悔……在这天来临之前……我未能找出逃离轮回的方法……师父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徐阆认识了他这么长时间,当然知道,自己的大徒弟想法和常人不同,他认为,人活在世上,唯一不可舍弃的是记忆,肉身与魂魄分离倒是其次,唯有那些承载了精妙绝伦的术法的记忆,才是他到死也不想放手的东西——他想逃离轮回,大抵也是出自此种原因。 “还有,”男人闷闷地咳嗽了几声,“可惜的是……我那些弟子最多只学到了八成。” 即使并非医师,只是看着他,徐阆也能够看得出他不过是强弩之末,躯壳内千疮百孔,喉咙咳得撕裂,能呛出血沫来。他想继续说点什么,又不愿大徒弟再强撑着回答他,沉默了半晌,便觉眼角酸涩,想来这样安静的氛围总是叫人愁绪万千,于是他还是找了个话题。 “你别说话,听我说就好。”徐阆挪开视线,望向了那盏摇曳的烛火,任由思绪随着晃动的影子飘远,“你记不记得,有一天,正是酷暑,你小师弟拿着水桶在往山下跑,你二师弟正在往山上走,准备来找我,那时你正好做完了几枚避暑的符箓,便准备将符箓分给我们。” 徐阆当时正在悬崖边上,摆好了桌案,对着神女峰斟酒,直到最后,两杯酒都是满的。 大徒弟来时,就撞见徐阆露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像是怀念,又像是悲痛的,极其复杂的神情,他已经撞见了,又并未刻意掩盖脚步声,一时间有点进退两难,而徐阆大概也是觉得尴尬,面上的神情来不及收回去,索性就当着他的面,脑袋一低,趴在桌案上装睡。 他知道徐阆知道他看见了,也隐约猜到徐阆此番举动大抵是为了将这件事揭过去。 所以,大徒弟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盛夏炎热,蝉鸣声扰人,他放轻了动作,将怀中的那枚符箓放到徐阆的手边,滚烫的温度逐渐褪去,他说了个“好眠”后,便也向后退去。 那之后,许是因为符箓带来的清凉,徐阆真的睡着了,直到二徒弟来,他才悠悠转醒。 “其实我隐瞒了你们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愿告诉你们,而是我无法告诉你们。”徐阆按着眉心,说道,“包括神女峰,包括你们习得的知识,都不是我能将背后的隐情告诉你们的。” “我知道。”就像那日窥见徐阆心中的半点心事似的,在床上苟延残喘的男人,侧过脸看向他,很艰难地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唇瓣没有血色,苍白得像白绸一样,“不必说。” 徐阆逐渐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崩裂,有朝一日,终究会轰然倒塌,发出一声巨响。 那会是比青家家主的棺椁合上的那一声更响,比祠堂内的啜泣声更响的声音,在静默中等待,是黑夜里无声无息的暴烈,他将白花放在漆黑的棺椁上,魂魄也仿佛随之而去了。 在大徒弟之后,离开的是小徒弟。他将田家的卜卦之术交予天下人,而天下人所犯下的过错,多半都由于那无法言喻的因果,而反噬到了他身上,令他无时无刻不饱受煎熬。 小徒弟做事虽然踏实,却从来都不是安分的性子,每次修习结束后,他都会偷溜下山。 徐阆找到他的时候,他不顾劝阻,从其他人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来,正躺在一片平缓的山坡上,身旁是一棵枫树,火红的叶子挂在枝头,滚烫的颜色将秋景渲染得尤为浓烈。 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晚辈们都叫他好生呆在田家养伤,他却偏不听,转头就将这件事当作了耳旁风,徐阆想,这时候,其他人应该已经发现了,估计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徐阆走了过去,拨开地上的碎石子,拂开灰尘,稍作清理后,他掀起衣摆,先是挨着小徒弟坐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不舒服,便顺势躺下去,后脑勺枕在胳膊上。 小徒弟侧目看他,“师父,你不会是来带我回去的吧?” 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一开腔,徐阆又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 “你看我这个样子,”徐阆眯着眼睛,指了指自己,说道,“你觉得我像是要带你回去吗?” 二人相视一笑,颇有种狼狈为奸的感觉。 此时的小徒弟,比起那时候的大徒弟,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眼下青黑,眉目间缠着一股郁愁,嘴唇发白,皮肉都贴着骨头长,瘦得不成人形,唯有神态仍剩了几分鲜活。 徐阆挂不住脸上的笑,却不想叫小徒弟看见自己如此心烦意乱的样子。万一也惹得他心情不好怎么办?他这么想着,硬着头皮,勉强将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给戴在了脸上。 他用平时的语气问道:“这儿有什么特别的吗?你特地离开家,来这里是准备做什么?” “其实也没别的原因,只是不想死在家里面,每天对着那群后辈哭丧着脸,多扫兴啊。”小徒弟抬了抬下颔,示意徐阆看向那棵枫树,“师父觉得将这里当作我的葬身之处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