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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扬低声说道:“所以,师父特许我下山,其实是想让我出来好好放松一下。” 聂秋能够猜到她上一世过得并不好,从贾家的宴席上就能够看出来,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能让萧雪扬这么一个生性开朗外向的小姑娘变成那样阴沉的样子。 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示意。 因为聂秋知道,此时此刻的萧雪扬,想要的不是劝解,她需要的是倾听。就算是一块榆木也罢,她只想将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全部说出口,说得痛痛快快才能觉得快慰。 “聂哥。”萧雪扬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心,“这之后的话,你可以别告诉其他人吗?” “别告诉方教主,别告诉黄盛,别告诉我爹,别告诉老五,就算是你回去之后就忘记也可以,把它当作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以,把它当作我一时迷糊说出来的梦话也可以。” 聂秋凝视着面前笑得很勉强的人,说道:“嗯,我知道了,我会保密的。” 萧雪扬放松了身体,靠在木制的栏杆上,半只手搭在上面,亭外的雨有时会溅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知一般,只顾想着那些难以启齿的东西,斟酌该如何开口。 “我。”她停了停,忍不住解释道,“姑且用‘我’来代称吧。” “我是在皇城遇到林渡的,不是在灯会上,就在一条随处可见的小巷,我那时候刚离家出走没多久,听说我爹来到了皇城,就四处躲藏,生怕他发现后把我抓回去。” 林渡很温和,出手相助后,问了一句,是有什么人在追杀你吗? 萧雪扬尚且保持着警惕,就没有将实情托出,有意隐瞒身份,算是默认了林渡的话。 他们曾在月落时分去寺庙听虔诚的僧人吟诵经文;他们曾在濉峰顶上等到天明,就为了看一眼烧尽天际的热烈朝霞;他们曾在皇城的灯会上交换红线,结伴去河边放花灯。 然而,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旦有了一个谎言,就会出现更多的谎言。 踏过幽深的树林时,有蛇从树枝间落下半截身子,吐着星子对他们示威,萧雪扬其实是不怕的,她自己都在养,怎么可能会怕那种毒性不大的蛇,可是林渡第一反应就是将她护在了身后,萧雪扬怔愣片刻,本来是想说她不怕,话转了几圈却怎么也没能说出口。 因为害怕林渡发现她在养蛇,所以萧雪扬偷偷将那些蛇都放生了。 因为林渡家境不好,他常因此自卑,所以萧雪扬一直没能说出她的身份。 因为知道林渡喜欢娇弱的姑娘,所以萧雪扬将自己的医术都妥贴地藏了起来。 她离开萧家,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林渡,喜欢的第一个人就是林渡,所以她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抓着,不肯放手,宁愿将身上所有的重量都卸去。 她害怕那根脆弱的稻草会断,所以将所有东西都舍弃,只为在悬崖边上多停留一刻。 林渡自幼被父亲遗弃,所以他缺乏安全感,总是会喋喋不休地问,问萧雪扬会不会抛下他,然后,他又会说,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你,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到了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近乎病态。 每次提到那个闻名天下的年轻剑客,符重红,林渡都会感叹一句,幸好你不是她,你看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姑娘家家不需要太独立,不然没有男人敢接近的。 萧雪扬听着,无数次将所有的秘密都咽回去,一腔热血被硬生生浇得冰冷。 那是个无解的环,萧雪扬越是不肯放手,失去的就越多。 最后,当那根稻草断了的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她早就一无所有。 萧雪扬的话就停在了这里,她沉默了许久,亭中只听得见沉闷作响的雨声。 聂秋看见她的眼神挣扎,甚至近乎痛苦,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他心生不忍,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如果只是回忆就让你觉得不适,那么,不说也可以。” “不。”萧雪扬却因为聂秋这句话坚定了想法,眼神逐渐平静下来,重新和他对视。 “我知道那只是梦,如果连说都说不出口,我更不可能将这个心结解开了。” 聂秋暗想,那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有子嗣。”她用冷漠到极致的语气说道,“准确来说,是曾经,差点有过。” 所以萧雪扬才会感到痛苦,甚至不顾颜面,要在贾家的宴席上讨个说法。 从她发觉林渡早出晚归的那一刻起,她就想找林渡讨一个说法,可是林渡却总是避而不谈,所以萧雪扬忍着痛,忍着几乎让她眩晕的反胃感,追到了贾家,当众质问。 聂秋其实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无论是谁,他们之间的激烈争吵也无法避免。 然后,林渡当众被拂了面子,口不择言,大声斥责道:“我就是喜欢他,你哪点比得上聂秋了?他长得漂亮武功又高为人还温和体贴,你再瞧瞧你那副模样,聂秋比你好多了!” 权力,萧雪扬想,永恒的权力,林渡终究还是禁不住诱惑,想要获得更多的利益。 林渡也不是多喜欢聂秋,他只是看中了聂秋的背景,所以才心生歹念。 我曾经也拥有过这些。她忽然觉得心凉,这才发觉,这条道从一开始就是死的,无论她怎么走,都是错的。林渡先是让她抛下了一切,现在又想要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