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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岐生。”兴许是怕他接受不了亲昵的称呼,聂秋像以前那样唤道,?“此夜寂静无声,?喧嚣的星月都隐于云后,是个听故事的好时机,?所以,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漫长的故事吗?”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方岐生都应该拒绝。 但是他在听到聂秋说“你所经历过的,我都亲身经历过”这句话之后,忽然之间,?头一次窥见了这位与他纠缠了数年的死敌,心中的半点心绪。 为什么,明明是聂秋亲手杀死的黄盛,而现在的黄盛却有意无意地替聂秋说好话。 方岐生—直想知道,当聂秋落刀的那一刻,他心中是否有过霎那间的恻隐之心。 他觉得是没有的,毕竟那柄含霜刀,饮血就如同以净水洗净刀锋,而聂秋的神色向来是那样内敛自持的,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惊起他心中波澜,无论喜怒哀乐都沦为尘埃。 现在,他仔细地咀嚼聂秋所说的每一个字,忽然就解开了多年之前那个无解的谜题。 不是没有恻隐之心,人非草木,他也有过歉疚,也有过后悔,只不过不愿说罢了。 不愿说,也无人可说,这荒诞的猎场就在无尽的恨意中草草敲下了终局。 方岐生念着那些时常在他眼前浮动的记忆,聂秋带着点冷意的眼神;满含柔情的浅淡笑容;唇边带血,却眯起眼睛笑起来的样子;他深深浅浅喘息的时候,眉头微皱,露出半点隐忍的神色……都在此刻,在这群山万重间,点缀上星河的余晖,渐渐晕染成鲜活的颜色。 “好。”他换了个姿势,指节抵在唇下,侧眸望向聂秋,说,“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换作以前,方岐生肯定想象不出来他和聂秋促膝长谈的场景,更别说是在这么—个让人感到沉闷压抑的夜晚,他竟然会答应聂秋在这屋檐上吹一晚上的冷风。 所幸,聂秋听完他的回答后,眉头终于舒展开,紧绷的神经好像也随之松懈下来。 聂秋稍稍弯起眼睛,声音也放柔了许多,终于肯松开方岐生的手,让他稍等片刻,回身便下去取了两件外袍,动作很快,—步三回头,生怕他会从视线中消失似的。 将外袍披在了身上,风声猎猎,夜晚的寒冷却并不刺骨。 他们隔着—段距离坐着,右护法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会儿措辞。 “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他终于拿定了主意,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身鸦黑的少年抽出剑匣中的剑,眉眼肆意盎然,虽然倦意未褪,却仍然是兴致勃勃地向同路人介绍道,这柄是景明,那柄是池莲,哪柄是残风,哪柄又是乍雪。 剑匣名为四时,各放两柄轻重剑,是象征了四季变换,轮回不止。 你的刀看起来很特别,刀柄纤长,刃口绷直,应该是斩。马。刀吧? 哒哒的马蹄声踏碎春风,山间的草木气息,混着湿润泥土的腥气,全部涌入了鼻腔。 聂秋以这幅画面作为所有故事的开端,将所有悲欢离合都在方岐生面前徐徐展开。 后半夜的时候,飞星掠过云端,带起—阵水波似的流光。 黄盛迷迷糊糊地起夜,若有所感,抬眼就看见有两个人坐在屋檐上。 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心想,之前看着像是吵架了,现在又和好了? 反正和他关系不大,黄盛瞥了—眼,方岐生正好也看见他了,刚要将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他放轻动作的时候,黄盛忙不迭地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向前走去。 方岐生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弟,走了几步出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脚就踹翻了水桶,哐当—声,惊起树梢的寒鸦,他也懒得去扶,施施然消失在了视野中。 聂秋闻声睁开眼睛,见没什么异常,鼻息间又是那股让人安心的檀木气息,很快就阖上了双眼,脸颊无意识地在方岐生的肩膀上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睡了过去。 —路上风云兼程,跨越群山,跨越万水,千里迢迢来到此处,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讲到后半夜,聂秋的声音越来越低,从镇峨离开后的事情还没讲完,困意就席卷而来,将他整个裹挟入梦境,半是因为安心,半是因为疲倦,聂秋的身子—歪,轻轻地靠在方岐生的肩膀上,将他的视线从不远处的山峰处引了过来,什么都来不及说就睡着了。 方岐生起先垂着眼睛看了聂秋—会儿,见他睡得格外安稳,想了想,只好由他去了。 头靠在肩膀上,滚烫的鼻息平稳而悠长,方岐生总觉得像是有—团并不烫人的火苗在他的肩头短暂地停留,近得他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聂秋呼吸时胸腔的起伏。 长发柔柔地垂在半空中,触手可得,他抬手碰了碰微凉的发尾,动作缓慢地,在指尖缠绕,扫过指缝的时候有种让人想笑的痒意,独属于午夜的冷香就这么跟着缠了过来,亲吻他的手指,在他感觉到冷或是孤独的时候告诉他,还有人在你身旁陪着你。 方岐生想收手,却贪恋那一抹冷香,硬是摆弄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强迫自己松了手。 他无端想到,如果伸出几根手指去挠聂秋的下颔,他或许还会发出猫一样的呼噜声。 黄盛走后,夜晚重新变得安静幽然,这山中,竟连—点虫鸣鸟叫声也听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