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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鸡鸣三两声,覃瑢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止住了话头,和母亲道了别。 覃家的规矩不少,甚至可以说,比那些皇亲国戚的规矩更加繁琐冗长。 他穿过寂静的小巷,循着那一弯烟柳走过去,踏过一地落叶,溅起两三声碎裂的脆响。 凌烟湖是几年前落成的,动工的时候发生了事故,搭进去了许多人命,不止是平民百姓的命,许多覃家弟子,包括他的师父,第四位长老,也是在那次事故中丧命。 覃瑢翀未曾亲眼见过那场面,不过也能够想象有多么惨烈,必定是血肉横飞,四肢分离的惨象,那件事发生后,覃家花费了许多时间才将人心重新笼络回来,也许人总是健忘的,又过了几年的时间,凌烟湖的绿水垂柳成了霞雁城的一大美景,许多人就将那件事忘了。 旁人或许不知,他身为覃家下任家主,师父又在那次事故中丧命,知道的事情自然比许多人更多——比方说,他换了师父,新的那一位师父是排名第二的长老,从不收徒,却在那之后改了口,将他收为了弟子,也算是接替了兄长的职责,将这衣钵传承下去。 覃寂,他的新师父,寡言少语,言辞严厉,若不是有必要,他甚至不想和人打交道。 被收为徒弟后,没过多久,大概是一两个月,覃瑢翀无意间听到父亲的房内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争吵过后,是漫长的寂静,夜风呼啸,他蹲伏在窗外,逐渐感到浑身冰冷。 凌烟湖底挖出了什么东西,兴许是因为恐惧,所以又被他们封了回去。 至于到底是什么,房内的人含糊其辞,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出来,又或者他们也不知道。 覃寂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去承担所有的罪责?” 二当家覃泓在事故中痛失爱子,他是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人,此时却显出极其疲惫的模样,宛如从深渊中走了一遭,覃瑢翀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是能够感觉到,他的周身围绕着一股让人胆寒的阴郁,开口说话的时候尤为明显:“长老,我不久后便会以死谢罪。” 十日后,覃泓果真吊死在了自己的房梁上。 而覃寂再也没有回过覃府,从此在凌烟湖上扎了根,不曾离开过半步。 直到那个时候,覃瑢翀才实实在在地意识到,原来他听到的一切都不是他的妄想。 他隐约察觉到师父的这番举动,是为了镇守凌烟湖中的某些东西。 或许正是他们一直不肯说出的那样东西,覃瑢翀想着,掂了掂手中盛满了吃食的木盒,因为其他人的反常,他总觉得凌烟湖里确实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与阴暗。 白日里的时候还好,阳光一照,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可是,一旦到了晚上,覃瑢翀宁愿绕远路都不愿意途径凌烟湖。 他乘了一叶扁舟,横渡湖面,划开层层水波,朝湖心的那一座舫船驶去。 每一天,只要覃瑢翀身处霞雁城,睁开眼睛,洗漱完毕后,先是要拜见长老,然后是双亲,紧接着要吩咐下人准备吃食,装进木盒后,他就得将这些东西带给凌烟湖上的覃寂。 拜这些繁琐的礼仪所赐,覃瑢翀一整夜都想的顾华之,却只能和他约在辰时见面。 覃寂极度厌世,多说两句话都觉得烦躁,对别人是这样,对覃瑢翀也是这样,所以他们之间向来没有太多交流,每回覃瑢翀将食盒递给他,他接过去,他们的交流就结束了。 覃瑢翀像往常一样,行了礼,将食盒轻轻放在覃寂身侧,道别后就准备离开。 只不过,不知为什么,覃寂却突然出声喊住了他,语调冷淡,问:“我之前教给你的那些驭蛊术,你学得如何了?” “回师父的话。”覃瑢翀犹豫片刻,“那些驭蛊术,虽然和我以前学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同,甚至像是将一切打乱了重新再学,不过只要摸索到了规律,往后的就很容易掌握了。” “他们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废物。”覃寂嗤笑道,“上至长老家主,下至弟子,竟无人能将这一门驭蛊术学进去的,只知道推我出来承受莫须有的罪名,连你这个大少爷也比不上。” 他说话一向如此难听,覃瑢翀早就习惯了,听过即忘,从不放在心上。 但是覃寂的这番话委实奇怪,他斟酌着用词,问道:“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现在所学的驭蛊术已经和旁人所学的不同了吗?是只有我一人学的不一样吗?” 覃寂似乎没想到覃瑢翀会问出口,抬起眼睛,重新审视着他,阴冷似蛇的目光仿佛能够看穿他心底的一切思绪,半晌后,沟壑纵横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不是真切的,而是带着十足的恶意,鄙夷,不屑,嘲弄,怨恨,种种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渐渐地沉淀下去。 “下一任的家主啊。”他说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是我成为你的师父吗?” 说完这句话后,覃寂便不再开口,面上的疯狂瞬间褪去,摆手就要赶覃瑢翀走了。 覃瑢翀来的时候欢天喜地,走的时候满怀心事,忧心忡忡。 他当初挑在凌烟湖和顾华之见面,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带他游湖赏景,结果,顾华之人还没来,他倒是先觉得眼前的景色千篇一律,无论是鸟鸣还是风声都叫人感到厌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