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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中的小孩儿正在帮忙搬凳子,见覃瑢翀来了,招呼道:“公子今日是要听哪一出?” “我记得今日是姜笙当班吧?她嗓子好,底子也不错,无论哪出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我随便听听就行。”覃瑢翀俯身去摸摸他的头,把先前买好的花生酥一并塞进他的怀里,说道,“今天我带了朋友过来,劳烦你去多备一些吃食了。” 小孩儿动作熟练地收起酥糖,笑眯眯地指了指一间屋,“笙姐正在后面上妆呢,覃公子一时半会儿可能见不到她了,步家的人也在里头,她向来是不喜欢别人在这时候去打搅的。” 他说完,一阵风似的呼啦啦过去了,吆喝着去准备东西了。 顾华之在旁边看了半晌,此时才终于启唇说道:“你和这里的人关系很好。” 覃瑢翀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这里”是指的霞雁城。 “毕竟是在这里长大的。”覃瑢翀笑了笑,“霞雁城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十多年的时间都足够和这里的一草一木混个脸熟,更别说是人了。” 顾华之摇摇头,垂下眼睛,不知是在想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 “不是。”过了一会儿,他如此说道,“覃家的身份仿佛没有在你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你能够轻而易举地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全无顾忌,也没有架子,这很难得。” 等到坐进椅子,对着空荡荡的戏台子发了半天呆的覃瑢翀,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华之那句没来由的话兴许是在夸他,他这一脚深一脚浅的,好像走在云端,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要飞起来,明明是坐在梨园里的,思绪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隔了一个座位,木椅被人拉开,覃瑢翀顺着响动望过去,眉眼温柔的姑娘冲他颔首。 这位应该就是步家的人了,他亦是回礼,心里想着,之前虽然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好几次,像这样面对面地接触,还真是头一遭——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步陵清? 也不知道为什么,近年来,覃家和步家的关系尤为亲近,那位号称“遣鬼守铃”的步倾仲已经来过了好几次,每次覃瑢翀都能够看见自己的父亲,还有那些长老们满面凝重的模样。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是父亲,还是师父,皆是不肯向他透露半句。 覃家,先后师从两位长老的人,只有覃瑢翀一个。 那两位长老是兄弟,一个只有覃瑢翀一个徒弟,另一个从不收徒,七八年前,一个寂静无光的夜里,他的师父急匆匆地离开,融于夜色,从此就再也没回来,直至“凌烟湖动工的时候发生了塌方”的噩耗传来,覃瑢翀才明白他师父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夜晚。 遗体,他没有见到,只知道师父的胞弟,那个从不收徒的长老,没过两日就向家主提出要收他为徒的请求,他父亲答应了下来,覃瑢翀就迷迷糊糊地跟着他继续学习驭蛊之术了。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覃家上下酝酿着一股奇怪的风暴,裹挟着雷电和雨雪,正使得所有事情偏离轨迹,比如他的母亲,明明父亲说过绝不可能放弃她的医治,却又改口说,如果真的治不了,那就只能让她提早入土为安……覃瑢翀正是憋着一肚子的怒火去寻的“入渊”。 听人说,步陵清常来梨园找姜笙,今日恐怕也是如此,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想这些不相关的事情,枉费了顾华之这一路上的奔波。覃瑢翀缓了口气,决定不再多想。 台下寥寥几人入座,帷幕被缓缓拉开,旦角莲步轻移,踏上戏台,咿咿呀呀开了腔。 “他此夕把云路凤车乘,银汉鹊桥平。”挽袖抬臂,眉眼如画的贵妃捏着嗓子,嗓音圆润嘹亮,有如一阵呼啸而过的微风,一层层推开粼粼柔波,婉转动人。 生角唱道:“他是天宫星宿,经年不见,不知也曾相忆否?” 覃瑢翀顺手递了个蜜橘给顾华之,没有注意到顾华之接过去之后就放在了一旁。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台上的旦角意有所指。 这出《梧桐雨》他已经听过许多回了,姜笙的唱功了得,用旁人的话来说,她就是天生唱戏的料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唱的戏都不可能有一丝瑕疵,完美得像个模子。 然而覃瑢翀却发觉姜笙这次的语气不太一样,带了点颤音,尾音上挑,咬字放缓,端的是柔情似水,裹了层甜腻的蜜,不知是对那戏中的唐明皇深情款款,还是对别的什么人。 第一炷香已经燃尽了,房内浓郁的熏香逐渐散去,生鬼却没有急着燃上第二炷香。 它从袖袍中伸出苍白的手,没有过多犹豫,从覃瑢翀身侧那团细线中勾走了一缕,缠在指尖,眼神晦涩难懂,明明是笑盈盈的,却好像在掉眼泪—— 生鬼将手按在胸前,细线很快就融入了魂灵中,消失不见。 第185章 晚霜 阴火熊熊地燃烧着,?生鬼给覃瑢翀留了喘息的余地,片刻后,点燃了第二炷香。 第二炷香的香气与第一炷香不同,?如果说第一炷香的香气是瓜果熟透的甜香,那么第二炷香就是秋日将尽,树木枯黄时的草木香,?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清冽凛然。 被生鬼抽走了一缕记忆,覃瑢翀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所缺失,?顿了顿,?嘴里吐出的字句一转,揭过了梨园里发生的事情,不再提那出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