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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张双璧肯定比她更加明白这一点。 张蕊压抑住心中愈发强烈的不安,心想,可惜张妁不在,也幸好张妁不在。 记不清在飞雪中走了多久,但当张蕊看见城门的那一刻,她头一次感到了由衷的喜悦。 镇峨军就驻扎在城门处,强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着风雪的冷,呛得人直掉眼泪。 哀嚎,痛哭,怒吼,象征王朝的那面旗帜在风中飞舞,瘦弱的木杆摇摇欲坠,几乎要支撑不住那上面多得能拧出来的血迹,下一刻就会像大坝决堤一样,毁得彻彻底底。 “得罪了。”寡言的侍卫说完这句话后,抬手将张蕊和张漆的兜帽拉了上去。 他们避开了其他人,轻车熟路地穿过一个个障碍,最终抵达了主将的营帐。 踏入营帐的那一瞬间,张蕊就明白了,为什么张双璧一定要她和张漆到这里来。 因为他怀疑有敌军潜入了镇峨城,因为他认为镇峨府不再安全,因为—— 因为军师被刺杀,如今正半倚在床榻上,苟延残喘地呼吸着,连意识都不再清醒。 所以,张漆必须过来,他身为镇峨王的子嗣,没有任何被怀疑的理由,虽然平日里不正经了些,勉强能够赶鸭子上架,指点局势,是张双璧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人。 张蕊听见身侧的兄长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是无奈,或许是愤恨,她分不清。 帐内没有外面那般寒冷,有暖炉烤着,少年摇着轮椅进去了,解开领口处的绳结,褪下温暖的鹤裘,神色淡然,挽起一截袖口,露出白玉似的手指,按在桌案的布阵图上,问:“如今的情势到了何种地步?镇峨还剩多少兵卒可用?余粮几担?士气如何?” 左右侍卫上前,把军师维持最后清醒时留下的那番话告诉了张漆。 张双璧负手而立,一身斑驳甲胄,沾染着血液,浑身上下都是浓郁难消的杀气,眉眼间还有未褪的冷意,裹挟着风雪,然后他转过身,抬颔示意张蕊过去。 “如今也只有让你兄长来接替军师之位了。”他的声音有点哑,“你一向聪明,不需要我多说你也能明白现在的局势有多凶险,藏在暗处的敌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而我现在却没有余力去深究奸细到底是谁……兵卒不可信,医师不可信,府中的侍从也不可信。” “镇峨不能再失去张漆。” 张双璧说的不是“我”,而是“镇峨”。 张蕊恍然明白了什么,垂下视线去看床榻上紧闭着双眼、不断喘息的军师。 “所以,您是要我?”她的嘴唇颤了颤,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裴军师就交给你了。”张双璧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去找一家医馆,唤人来医治。” 他们本就左支右绌,抽不开身,所以只能由她来做这件事,但是,张蕊想,敌将的奸细会不会一路追寻过来,这还是其次,没有什么地方比将领的营帐更危险了,她带着一个濒死的人,若是遇到了危险,她也可以选择保全自己,全身而退……可他们怎么办? 她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思考过。 张双璧是在把她往外推,要她远离此处。 窒息感涌了上来,张蕊感觉喉咙里堵了一团难化的雪,凉丝丝的,她不由哽咽了一下,转过头去,却正好与张漆对上了视线,然后,她看见张漆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张蕊咬紧牙关,俯首抱拳,说道,“裴军师就交给我吧。” 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张双璧的手伸了过来,冰冷的铁甲,沾了浓郁的血腥味,贴在她的额头上,动作轻柔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然后镇饿王在他小女儿的额上留下了一个宽慰的吻,喉结滚了滚,低声说道:“千万记得保全自己,你裴叔也不希望你因此丧命。” 在张蕊的印象中,他们鲜少有这样温情的时候,她不由得怔愣了片刻。 “去吧。”恍恍惚惚间,她听到张双璧如此与她告别。 然后,她在风雪中来,也在风雪中走。 张蕊庆幸自己从小习武,枪法又讲究手臂与手腕的力度,所以她的力气比一般人要大上许多,虽然她才十四,个子倒不小,勉强能够背起一个中年男子。 裴军师好轻,她暗自想到,他原先就这么轻吗?还是因为这几日的劳累奔波? 风雪未曾消停过,张蕊将狐裘披在裴军师的身上,严寒的天气冷得她直发抖,也分不清楚裴军师贴在她背脊上的胸口到底有没有起伏,又是否是温暖的,她只知道呵着气,吐出的白雾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间,下一刻即又消散,融入冰冷的朔风中。 一路上,她在暗处看见那些面色疲惫的兵卒们来来往往,很多都是熟悉的面孔,和她练过枪法的,给她带过新奇玩意儿的,硬是要给她介绍夫婿的,一幕幕温馨的往事在张蕊的脑海中浮现,此时却都蒙上了一层浓雾,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她瞧谁都像奸细,瞧谁都不怀好意,自然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人。 直到离开军营的时候,张蕊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心头沉甸甸的巨石总算肯落了下来。 垂在她脖颈间的长发动了动,背上的人闷闷咳嗽了两声,胸腔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兴许是因为离得太近,连张蕊都觉得自己的胸口被撕扯似的疼,口中涌起一股甜腥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