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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禁远处,钟鼓楼一声沉顿钟鸣,轰开了暗夜新晨。 “……我领军入行宫前,便得了信说,赤甲亲卫追击蛮军,在关外连输几几仗后,仍是有意放军进来……我觉得,这次应当不是倪从文本意……有没有可能,是行宫内的消息已经传到关外了。”付尘道。 “未必有这么快,”宗政羲眯眼,“暂时不动,若蛮人要过来,先领兵格挡一阵。之前倪从文正好将黔南的兵力向北调集整顿疫病,精骑那边动作或许会快些。” “听说这次蛮胡联军是蛮人在先,帝京的幌子好似是被他们让给胡人了。” “破多罗桑托冲动鲁莽,滥听人言,不会是苻璇的对手,”宗政羲淡道,“若赫胥猃意想宏业伟图,此人早晚不可留待。” “胡人视诸族同一家,未必肯这般想。”付尘苦笑勾唇。 “所以他们方才安心偏安一隅,”宗政羲不以为意,“凡是多人聚众之处难以上下同心,君臣尚可维系……版图亲疏,二者必舍其一。” 付尘低叹一声,不再言语。 宗政羲弯掌收回热力,点了点他身后脊骨,道:“……困吗?” “不困。” “随我去个地方?” “好。” 付尘欲起身,却发觉身后铁硬的臂掌没有动作的意思,抬眸以目相询。 宗政羲挑起他手心,手套皮质滋腻平滑,愈显那手心四裂的掌纹惨不忍睹,他细抚半圈,问:“你怕杀生……还是怕血?” 付尘微讪:“……都有罢。” “为什么?”宗政羲偏要刨根究底,少见的执着多话,“杀人见血为军中常事,你当初入军时没有这份觉知?” “有……所以就以毒攻毒了。”青年视线自手心移向别处。 见宗政羲许久冷观未言,付尘只得又坦白交待:“当初刚到京畿时,军里的相府暗卫曾令我去私底下参与刑审一小宦官。最后要我杀他灭口的时候,我本欲使个巧招留他半条命,后来被其发觉,便被罚进刑部地牢的血池子里头泡了两天……” 付尘悄悄瞄他一眼,又道:“我那时没动手杀过人,倒不是存着甚么怜悯的心思……” “……若是我要你日后莫要再自损为事,你应不应我的话?”宗政羲问。 “自然,”他日后又能剩多长时间,“我听你的。” “走罢。” 宗政羲松手,付尘退立回原地,避开他视线:“……殿下带路?” “你推我过去,”宗政羲饶他,转过眼道,“我给你指路,沿廊道向东行,” 付尘迟疑,但见男人并非玩笑之色,便依言上前行事。 宗政羲常年征战戍边,少小便被风霜暑寒磨平了棱角,但付尘知道男人骨子里的傲容执拗从未改变,怎会为了亲昵示好轻易容许他人触其惨毁至痛之点?心头重压牵系于外,他无心琢磨男人态度,更不妄想从男人那边得到答案。 行进半路,付尘发觉男人虽然口述方位,仍旧是手动转轮,速度不慢。与其说是他推着他行,倒不如说是他被宗政羲领带着向前…… 思及此,付尘豁然一怔,联系适才所说那番日月之言,难不成是男人早便发觉了他而今目力衰竭几无,在夜间昏暗之处已完全似瞎子一般? “殿下……”付尘涩涩张口。 “嗯。” 说甚么? 若要言谢,他从前已不知说过多少回,同小商小贩称过谢,同倪唐之流也称过谢,如此敷衍随意的话,再同他说,已不是生分了他,而是辱没了其意。 宗政羲见上方迟迟未有声音,知这小崽子有急事喜欢强撑着,便松手停下,扭身蹙眉打量他,道:“怎么了,还不舒服?” “没有,”青年眼神直勾勾的,却摊柔成了一涡温柔水意,竟叫男人神思倏然一荡,“殿下几月前说,若是能在中秋前赶回便予我一心愿,可还作数?” “自然,”男人道,“永远作数。” “是甚么?”青年薄唇绷得紧紧的,一动未动。 宗政羲凝神仰视,缓缓道:“既然是你的愿望,就要自己想。” 青年喉结略动,似要说些甚么,又似在斟酌言语。 “我说了永远作数,”宗政羲又道,“你可以慢慢想,不急在今日。” 青年低眉,磕巴道:“我想……以后殿下若同我讲话,可以不必在意我的、我的心情如何……有话直说……也可以责骂……” “这算甚么心愿?”宗政羲在青年看不到的地方淡淡弯了唇角,前所未有地轻声道,“我为何要责骂你?” 付尘心中暗恼自己,怎么又变得跟起先一般笨嘴拙舌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这几年当真没甚么长进,关键时候又变成了当初那个结巴。 “我的意思是……” “这个不算,再想,”宗政羲又转椅背过身,强硬道,“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同我讲。” 男人继续沿石路拐行,付尘只得抬脚跟上,双手轻轻搭上椅栏。 二人心照不宣,一路无言行至一所宫苑。此时正值深夜,仍有两胡女在门口守夜,见得二人近前,拱手道:“察萨。” 随又朝其背后青年一颔首,当作致礼。付尘借着宫内灯光看到了二人轮廓,同样点头朝其道:“辛苦了。” 宗政羲道:“太医可瞧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