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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那人伤口还透着血,大雨冲刷之后,那点溪水与之相比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这副残破的身躯怕是忍着千疮百孔的疼痛才能有一小步的前进,刚刚这青年的话语里分明透着自暴自弃的怯生之念,但却在他的一句话下有这样的求生意志,他是不信的。 他自身经历过战场上的无数生死、病痛,也曾见过被简单的疼痛感降服的同营士兵,即便是这样,他也从不因此而原则他们在病痛前的懦弱。赤甲兵营中每个兵士都是同宫闱庙堂里一般无二的活人同物,怎会因落魄于军中便禁止其被情绪牵引? 男人治军严整,律己律人,却不会管制兵士于训战之外的人性所引、私情所牵。故而凡有训制,也皆有底线,自他掌军权十多年来,尚未真正动用过枭首暴虐之刑,亦足以达成人人相威相敬,事事从令从军。 可这人,却又是因为何等意志要自斩命如此? “过来。” 付尘刚刚趴到岸边,便听到男人那边吩咐,他心中升起一刹那的犹豫。 宗政羲没放过他眼中的停顿,补充道:“想活命,我给你包扎。” 付尘心下诧异,但或许是从前练就的虚言套语习惯相道,当即说:“标下不敢当。” 宗政羲见他又是起初那副唯喏模样,冷笑道:“我从没有心力管无关人士的生死存亡,你既不敢当,就自己选罢。” 付尘被那“无关人士”说的一愣,下意识反问道:“标下……不也是赤甲的士兵吗?殿下眼中……我们只是无关人士?” “是你。”不是你们。 付尘听出他话中意,神色黯淡。脑中暗自所想却是先前宗政羲几番给他的警告之言,他觉得依宗政羲之性,不似会对疑心之人手软心慈。此时荒野无人,若男人要在此动手了结他也是无声无息的,将来若得机出山,也只是寻常战亡便是…… 又听男人说道:“赤甲将士向来知晓听令,没有那些虚伪的客套之语。” 付尘心中警惕未消,但此时手指僵硬,若要在这里干耗着时间也无益。他斟酌许久,若男人此时对他真有何杀机干脆直接撂他一边不管便是,又何必对他多费这么些口舌。 毕竟保命为上,他就着趴伏的姿势,再次向那边爬去,手指尖深陷入岩地中。 时间过得极慢。 只有衣料与土地杂草摩擦的细碎声响。 付尘长项贯为行速,却把习武以来的慢缓都附在此。 待他爬到宗政羲身边时已是力竭,气息不匀。 “翻过来。”男人道。 付尘闻言,打算先支起手肘,趁势一下子翻过去。而腹部依旧一阵抽痛,仿佛一个裂口在牵痛中张开,他僵侧在原处,一动不敢动。 额上冷汗早已湿透发缕,他用手紧紧扣捂住脑袋,头一回如此狼狈的在人前,太难看了。 他虽经历过不少惨痛时分,却不愿在另一个男人眼底面前丧失关于男子的尊严。 宗政羲垂首,双手解开付尘残破轻甲的系带,露出里面的灰布里衣,此时也是破损多处,有的粘连进血肉里,血水染就了大团大团的深色,好似泥灰中的罂粟。 他盯着付尘腹部一块渗血严重的区域,然后将那处的衣扣解下,纤窄的腰腹间,露出一个约有五六寸长的刀口,紧致的线条被硬生生剖开个口子,凝着恐怖的血痕。而此刻皮肉已然有溃烂之象,显然这淋雨加上摔伤,已经失了不少血。 若再深一点,只怕肠道都能被掏出来。 青年眼睫紧闭,哪怕他有非凡的勇气在战场上面对死亡,但在这剧痛下他还是倍感折磨。 宗政羲扎上腹上伤口后,又掀开他上衣,从锁骨到肋骨上一条刀伤醒目,但又巧在避开心口要害,可见这人当时闪躲及时,避开了这本可致命的一刀。 付尘听到上方男人说:“没有麻药,自己忍着。” “……等等。”青年虚着嗓子道。 男人手上动作随之而止。 刚刚腹上的伤被扎好,他使了点气力,撑身向一边,不知手中拔了什么东西,迅速撂进嘴里,细细嚼了嚼,然后吐在手指一拈,颤颤巍巍地一点点敷在胸口刀伤之处。 宗政羲哑言等着他动作,许久,无波无澜地道了句:“还挺精细。” 青年将刀口用草屑敷整完毕,惨白的下唇尚还颤着,似笑非笑道:“……我怕疼。” 男人似是轻嗤了一声,随风而逝,继续抬手给他清理血瘀。 付尘感觉他自己渐渐从身上的大小伤口中脱了身,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任由上面男人的动作,那些痛感也化作他所附身的这作死尸一般的躯体上。他想飞,突然想飞,在一阵疼痛汇集成麻木的僵化时,他想奔离这个躯体,脱出血肉本身所担的那些困苦,飞出根深于心的幼时对爹娘的执念。 宗政羲封住他经络要穴后,用布料在他胸前紧紧一缠,猛然的紧绷感顿时把飞走的付尘拉了回来。 青年忍不住低喘一声,目光由空洞回神,空中赤日直射入眼。 宗政羲手中动作迅敏,也不管青年疼痛与否,待缠好上身伤口后,又瞧了瞧腿,瞥了他一眼,淡淡问:“腿上伤在哪?” 付尘缓了口气,晃颤道:“小腿……先前的骨折……大腿有刀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