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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思愈发无解,睁开眼不过还是一如从前。 见青年不语,倪从文又循循善诱:“阉党祸乱是老师生前最恨,也是临走前未曾根除的心头祸患。如今太监头首中文有姜华,武有贾允。十年前阉党最盛之时,姜华所掌内侍省可代天子朱批,贾允更是借由煜王协掌燕国兵权,正是老师直言死谏,才逐渐压制下太监势力,增补科举官员入朝。但陛下感念旧人,姜华、贾允二人除削权之外并未受到根本清除,当年的阉党之危随时可能再次复发,如今内忧外患,若是不提早做出谋算,届时就有倾覆之危了。” “季展那边也时常听到他说及你的事,这一年中能挡下内侍省的专程来侧敲暗探的人可不容易,你做得很好。只是让你不惧杀人并不为让你开始滥杀逞凶,我是予你厚望的。” “再者,”倪从文将手搭在付尘肩上,沉声继续道,“彻底铲除阉患是老师生前遗愿,老师亦因此而亡,你若真想为父报仇便不可心急如此,任凭一时的仇恨蒙蔽了双眼……你要知道,你爹生前所盼的到底是什么,起码,不会是让你在军中学会了武艺便去杀个人解恨。” “……我该怎么做?”付尘哑声道。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先忘记仇恨,取得他的信任,”倪从文捏捏他的肩膀,安抚道,“贾允如今唯一所恃便是他与煜王手中的兵权,如今煜王罹难,军权旁落,贾允有曾被削权旧例,即便以后暂代军职,也非长久服众之计。赤甲兵营里的那群兵痞都不是好说话的……所以我要你取得他的信任倚重便可,再不济,也不要先多生事端。” “一旦军权在手,剩余的阉人不过乌合之众,轻易便可扫除。” 付尘沉默半晌。 “如何……取得信任?” 倪从文冷言道:“阉人不过一群伺候人的奴才,私下自然也喜欢听话乖巧的罢了……只是这过程中怕是要委屈你几分了。” 付尘吞下心里翻滚的一阵恶心感,点头应下。 翌日清晨,赤甲军营中迎来了京畿报到的二十新军。 此前燕国各城翊卫中择选的两千兵士已经提前两日在营中安顿好,反倒衬着这群京城来的小二十众姗姗来迟。 列队按指示进营后,所见来往兵士均在各自操练,没有人在意这批京畿来到的陌生面孔。 唐阑走在付尘旁边,悄悄说道:“这赤甲亲卫看上去果真军容整肃,到底是真在边关杀过人的,个个都不苟言笑的,连看都不看咱们,好生吓人。” 同京畿辅军里日常作训的懒散模样相比,差距显而易见。 付尘也低声道:“煜王久病未归,将士群龙无首,难免如此。” “唉。”唐阑摇首叹道。 二十人各自去往营中安置。 付尘刚将佩剑与衣物置于地上,有人掀帘而入,说道:“是新来的付尘吗?” 付尘见来人头戴乌纱宦帽,心知是个太监,心中嫌恶,面上却不显:“请问有何事?” “贾提督想见你,请你到帅帐一趟。” 双眼一眯,道:“好。” 一路上付尘不住想起昨晚倪从文的嘱托,五味杂陈。直至掀帘之前,他深吸一口气,和缓了神色,方才进入。 一个身着琥珀色衣衫的人物坐于主位,他几下抑制,仍是忍不住朝前瞟去,又霎时呆愣的片刻。 只见那人身着干练束身官袍,冠帽饰以武职太监专有的黄金珰与貂尾,浓眉乌眼,白皙面皮,两眉间宽厚,澄澄然君子气象。而鬓角白丝和眼尾褶皱昭示着那人年纪,可那和缓的嘴角又使人从这威武不失儒俊的面容中感到片刻亲切。 付尘愣了一瞬,心中诧异。他以为贾允是那天在校场上看到的赭衣宦官、那个肥头大耳的油腻小人……原来是当时认错了吗? “你是贾允?” 脱口而出,也未带敬辞。 贾允闻听心生奇怪,道:“正是。” 付尘一下子就不敢作声了。 佛说前世姻缘,命定因果。他是个被命运遗弃的寡儿,多年离乱推着他深陷龙潭,势与余下的时日赛跑,因而他不畏天地命数,不信神佛之说,纵然只是七年光阴,他也愿从此隐忍苟活,为父报仇。可这一刻,那人带给他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使他难以忍受。 利刃捣春水,棍棒扫棉花。 “你这是怎么了?”贾允先前感觉这青年不过是内敛温懦,如今却看到他先是言语直接,而后神情一会儿呆滞,一会儿阴森,仿佛魔怔一般,也是疑惑不解。 低哑声音打断了付尘的思绪,他这才发现那股熟悉感竟不是错觉,这声音好似曾经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曾见过这人,连忙答道:“标下乡野出身,一受提督召见难免心中惶惶不安,反思错处,还请提督恕、恕标下无礼之罪。” “不必紧张,”贾允笑道,“咱们之前见过面的,你忘了吗?” 之前见过面? 见青年满脸的惶惑模样,他又提醒道:“便是那日祭天仪毕,在龙栖山山脚下。” 付尘立即从记忆中搜索,这熟悉的音色猛然将他拉回几日前在练剑时偶遇煜王,当时自山坡下向上望去,树林掩映间似有人影矗立,当时惊惶于被人发觉不曾细观,只道是煜王身边侍从。 原来,当时是他在问话,是他误认作煜王发问。他们竟已经早早会面了吗?自己竟未识出仇人面目,心中暗叹。 --